有一夜,图拉克正磨破嘴皮子,劝诱克睿莎放他进屋。克睿莎娇笑着拒绝,却又不让图拉克离开。两人正谈得全身燥热,帐篷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和好几个人谈话的声音。克睿莎立刻禁声,图拉克原本想乘机溜走,回自己床上发泄肝火,却鬼使神差地趴到了草丛里。他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大首领’,而加尔德兹的大首领只有一位,那就是卡尼卡萨。虽然由远处一眼认出之前就已见过的卡尼卡萨,图拉克发现卡尼卡萨今天还陪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后面更跟随着三、四个体格魁梧、腰胯弯刀的战士。这是促使图拉克留下来的原因之一——他很好奇,而好奇能要了猫的命。
图拉克由暗处悄悄向外看。帐篷门前闪动的火把所投射的阴影,不啻于给他加上了另一层保护。卡尼卡萨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个头不高,身体却健壮,背部和手臂上满是虬结的肌肉。长年马背上的生活,使他的腿略有些罗圈。不过要是有人敢嗤笑他这一点缺陷,最好还是先把自己的脑袋卡在胳肢窝里保护好。
“阿姆巴(amuba),欢迎你进入我的帐篷。”
图拉克个性有些散漫,学识的广度上却能轻松超过他的两个哥哥。他知道阿姆巴(amuba)并不是某个人的名字,而是对阿葛赅血盟某些高级祭司、氏族首领的称谓。什么人能让卡尼卡萨表现得如此尊敬呢?
带面纱的女子高雅地点了点头。身后的武士恭敬地拉起克睿莎帐篷门上的垂帘,那女子轻盈地走了进去。卡尼卡萨随后跟进,而那几个武士则都留在了外面。
“这是我的女儿克睿莎。”卡尼卡萨向女子介绍说。
“嗯,很不错的姑娘。”女子虽然用帝国通用语,口音里却带着东部大草原的青涩感。
卡尼卡萨很得意地笑了。他说:“克睿莎,这是我最尊贵的客人。你可要替我好好招待哦!”
克睿莎连声答应。带面纱的女子却有些疑惑地问:“她几乎还是个孩子。我们的谈话,她听去有什么好处吗?”
卡尼卡萨回答说:“没关系,我从来什么事都不瞒我这个女儿的。她是百分百大草原上出生的人,能够理解我们所说的话。再者,我对克睿莎一直严加管束,其他人都知道不该靠近她的帐篷。我们在这里谈,最安全不过了。”
“嗯。”那女子还有些犹豫,但也只好客随主便了。“卡尼卡萨,之前信里说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是的,我收到您的来信了。事实上,我们等待这封来信已经足足等了二十七年了。”卡尼卡萨百感交集地回答。
带面纱的女子颇有点讽刺地说:“据我所知,你在帝国的头十年还是过得不错的。而且安定下来后还生了个如花朵般鲜艳的女儿,哪里还有工夫想起我们这些老相识呢?”
卡尼卡萨尴尬地说:“阿姆巴(amuba),您就别再羞辱我了。3255年,皇帝?,不,希斯塔斯普斯?尼森哈顿(hystaspesnisenhaddon),他率领虎狼之师入侵我血盟的疆域,想要像他的祖先一样把我们从帕加的领地上赶尽杀绝。您的两个哥哥纳吉巴(nagiba)和达斯马亚(dasmaya)又不争气,对您的求助置之不理。您无奈撤离,却把我们这些人势单力孤地留给了帝国处置。我和其他几个扈玛(huma)商量了一下,觉得与其把自己的脑袋送给希斯塔斯普斯?尼森哈顿(hystaspesnisenhaddon),凭添他的光辉,还不如隐忍下来,等待您的回归。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啊!”
躲在帐篷外的图拉克暗笑——这老狐狸,先是埋怨阿葛赅血盟不厚道,给自己投降敌人的行为开脱;然后又把自己抬举成卧心尝胆的忠臣,一举摆脱那女子的责备。
带面纱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声调低了下来。
“算了,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不过现在局势明朗,我也回来了。你是不是愿意再次成为我的扈玛(huma)?”
这下换卡尼卡萨犹豫了。
“这个,您的两个哥哥对此是什么观点?如果没有他们的援助,万一帝国反扑过来,岂不是又回到二十七年前的场景了?”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女人冷冷道:“原本草原上疾驰的风,现在已成了草洼里的一滩死水了!怕什么怕。我们的先祖曾与帝国打仗,打输了,退到大草原上休养生息一百年,然后再打回来,可不就打赢啦!?要都像你这般畏首畏尾,与那些帝国的顺民还有什么区别。我担心,你是舍不得帝国的封号和这里的领地罢?”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尼卡萨解释说:“我们身边的这些坛坛罐罐,都是帝国拿来束缚我们的枷锁。把它们打破、丢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那个爵位,简直就是笑话中的笑话,谁都没把它当回事,包括帝国自己。我所担心的是,万一我们与帝国起了冲突,要和先祖一样撤退到草原上去,您的两个哥哥是不是会接纳我们呢?”
带面纱的女子道:“这点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不妨再透露点消息罢!血盟内部也有不少人厌倦了纳吉巴(nagiba)和达斯马亚(dasmaya)的一意孤行,希望我出面整顿局面呢。我知道你与我两个哥哥之间的恩怨。但草原那么大,难道就容不下你和你的部族那一小拨人马了?这二十多年,我一个女人不也在那里活得好好的。”
卡尼卡萨连连称是,却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那女子也不强求,转头问起克睿莎日常生活和手工女织方面的事。卡尼卡萨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便告退离开。克睿莎让出了自己的床。她由衣橱里找出一套薄被和被褥,在帐篷的另一侧打了个地铺。那女子帮了把手,待克睿莎收拾好,就也躺下歇息了。她今天应该赶了很长一段的路。
图拉克静静地等到后半夜。
待帐篷里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悠长,他竟壮起胆子从克睿莎之前替他开的洞里钻了进去。他听到带面纱女子将随身的衣服放在克睿莎的梳妆台上,于是想偷偷翻查一下,看看能否找到表明女子身份的首饰、图章什么的。帐篷里只有门帘缝漏进来的一点月光,他摸索了半天毫无发现,只在女子的腰带上扎破了自己的手。想想还不死心,图拉克索性匍匐到床边,欲偷看女子解除面纱后的相貌。
他这次可是太托大了。刚待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把锋利的匕首便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立刻乖巧地停止一切自主动作,随着匕首的移动慢慢站起身来。那女子用左手掩上了面纱,随即呼唤帐外的护卫进来。原本安静的帐篷,顿时被几个明晃晃松木火把照的亮堂堂的。
“你是谁?小偷吗?”那女子厉声问。“或者是你向对我做什么?”
图拉克见克睿莎刚睡醒有些懵懵懂懂的,只好自己解释说:“我我以为你是克睿莎呢!”
克睿莎这下可听明白了。她羞涩地低叫一声,把头埋到了被子里。
那女子觉得可气加可笑,顺手把匕首丢给了自己高塔一般的守卫。她坐在床边,把图拉克上下打量了一番,诧异地问:“你不是本地人吧!外乡来的旅游客,还是行商的?”
图拉克挺了挺胸脯,装出一幅又畏惧又想装好汉的样子,回答说:“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个冒险家。”
帝国本土的人骨架上原本就比帕加长期食用牛羊肉和奶制品的牧人小一号,图拉克又只有十八岁尚未长足。瞧着他那孬样,女子毫不迟疑地给图拉克加上‘喜欢刺激又好逸恶劳的富家公子’的标签,再不把他当回事了。
此时,卡尼卡萨也得到了消息,带着两个随从赶了过来。
带面纱的女子对着主人嘲笑道:“你的篱笆果然严密,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此类登徒子的‘偷袭’吧。”
卡尼卡萨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地跑到女儿的身旁,把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恶狠狠地问:“这家伙是谁?你怎么认识他的?”
克睿莎吓得全身颤抖,哆哆嗦嗦地回答:“他是特克(turk),我也是刚认识他的?。他只是过来给我讲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