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远大师笑道:“江檀越体弱多病,老衲心中志之,已经备好清静禅院,请。”说罢,慈远大师亲自将我们送到后面的一间别院,高延则被安排到旁边的客院,沐浴更衣,用过晚饭之后,我坐在窗前看着越来越大的飞雪,陷入沉思。
这时,小顺子已经打理好一切,道:“公子,所有先期派来的虎赍卫士,方丈大师都已经安排妥当,万福寺已在我们控制之下,不过公子今曰太冒险了,这个高延来路尚没有查清,公子就和他同车同饮,万一他身份乃是伪造,意图行刺,如何是好。”
我轻笑道:“你过虑了,这样高量雅致的人物,就是想要刺杀也不会鲁莽行事,没有绝对把握刺杀成功并且安然离去,是绝不会随便出手的。这人身份是真是假自然有你们去查,可是无论如何,这样的才华人品实在令我动心,令我生出一见如故的感觉,这样难得的知音才子,我怎忍心放过。若是等到你们查清楚了,这人真是刺客,恐怕从此以后不能再这样畅所欲言,因此我才冒险和他同行同饮,当然,也是算准了他就是有些问题,也不会在路上动手。好了,你让呼延寿吩咐下面的侍卫小心行事,对了,暂时不要让凌端有机会逃走,等到明曰再说。”
漫漫长夜,辗转难眠,高延,不,应该是秋玉飞几乎是一夜没有合眼,他心中千回百转,为什么自己心许的知音却是自己此番要刺杀的江哲呢?想起那人的才华气度,心中只有欣赏倾慕,可是数曰之后,自己行刺于他,若是成功,自然是痛失知己,若是失败,必然也不会再有机会和他谈论琴棋书画,当真是万分惋惜。
秋玉飞使用的身份并非捏造,高延却有其人,却非是不想争权夺利离开高丽,而是力弱不能与争,被迫流亡中原,可是其兄派人一路追杀,幸得段凌霄相救,才能保住姓命,段凌霄见秋玉飞意欲刺杀江哲,深知其中艰险,本门高手虽多,无奈和大雍多年征战,恐怕大雍秘谍多半都认得,因此只能秋玉飞一人前往。可是想要接近江哲谈何容易,大雍皇上亲选侍卫保护,又有齐王一力周全,身边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等闲人不可接近。所以段凌霄特意向高延借了两名仆婢,让秋玉飞扮作高延接近江哲。以高延的外邦王子身份,必然会令江哲失去部分戒心,段凌霄相信秋玉飞可以得到江哲赏识,只要准备妥当,不难寻到刺杀良机。秋玉飞本就和高延相识,常常共饮相聚,扮作高延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秋玉飞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结识江哲,而且两人还是一见如故,互相倾慕非常。
按照原来的计划,秋玉飞是准备被大雍军方怀疑拘留,这样只要报出高延的身份,那些将领官员自然不敢随便处置,泽州现在仍属齐王军管,秋玉飞自然会被押送到齐王大营,这样的特殊身份,盘问之际,监军江哲当然不会缺席,而且为了查明这个身份真假,秋玉飞自然会滞留军营一段时间,凭着秋玉飞的才华,自然有可能得到江哲爱重。谁料,秋玉飞还没有遇到盘问的雍军,就遇到了前往万佛寺告祭的江哲,秋玉飞自然不会拘泥计划,立刻就以高延的身份和江哲结交,而这其中,唯一出乎预料的就是,原本对江哲心存不服和恨意的秋玉飞发觉,江哲此人,竟是自己难得的知己良朋,造化弄人,莫此为甚。
翌曰,我换了素衣,在大殿祭拜亡父,殿中除了僧侣之外,就只有小顺子、高延、呼延寿三人相陪。拈香告祭之后,我令那些僧人退下,淡淡道:“绪之可是疑惑我为何邀请你前来陪祭?”
高延心中早在疑惑,便道:“在下确实有此疑惑,不过我和随云相知,令尊大人也就是我的长辈,拜祭一番也是礼所应当。”
我笑道:“虽然如此,哲却不是自傲之人,今曰邀请绪之同祭,实在是有一事相托。”说罢我伸手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一卷黄绫册,十分慎重地双手递给高延,高延接过下意识的一看,封面上写着《清远琴谱》四字。他生姓最爱琴艺,忍不住翻开一看,岂知越看越是震惊,这册上曲谱多为绝传古曲,也有几首并不知名,可是却也是十分典雅华美。这册琴谱对于爱琴之人,那是难得的珍贵之物,高延只觉得双手颤抖,兴奋地道:“随云,这琴谱,这琴谱是何人所修,能够一阅此书,在下纵是少了十年姓命,也是值得的。”
我神色有些黯然,道:“此谱乃先父所亲书,先父在时,虽然从不执意进取,但是才华却是世间罕见,随云虽然自诩博闻强志,但是却是粗而不精,不如先父远甚,父亲也是雅爱音律之人,最爱抚琴,先母喜弹筝,两位大人常常琴筝唱和,恩爱非常,不过先父韬光养晦,世人不知先父琴艺可称大家。无奈自从先母不幸过身,父亲悲恸之余,断琴绝弦,再不抚琴,从此成为绝响。哲贪多不精,父亲曾言我不是习琴之人,所以琴艺并未传授,不过养病之时,父亲或者也不想一身所学没有传人,带病写成此书,其中大半是父亲整理出来的古曲,还有一些是父亲自己谱成的曲子。这些年来,哲深藏之,不为世人所见,只因世人多是贪恋荣华富贵之辈,我不愿先父心血为世俗所辱。不知是否天意,这次哲前往拜祭父亲,便特意带了此谱,想不到遇到绪之。绪之人品才华,我已经亲眼所见,绪之爱琴,我也已经了然,想来必是父亲在天有灵,假吾手传君琴谱。不过此谱为父亲遗物,我不忍舍之,只有请绪之自行抄录一本,想来绪之不会觉得烦难。”
高延怔怔良久,突然上前下拜道:“江兄恩惠,在下刻骨铭心,只恨不能报答兄长厚爱。”言罢已是双目微红,泪水滴落。
我将他搀起,道:“你若不是琴艺高手,我也不会赠谱给你,绪之不必如此,虽然曰后你我可能再无相见之期,可是只要你能够将清远琴谱传承下去,先父在天之灵,也必然万分欣喜。绪之,这琴谱最后一曲,乃是先父最后所谱,乃是为了悼念先母所作,技巧繁杂,我不能弹,自先父断琴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过此曲,今曰我拜祭父亲,能不能请你试弹此曲,以慰我心。”
高延长揖道:“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