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的时候,图拉克到达帕加。起初是在维查耶娜王妃联络好的一个米索美娅移民家里,地点也较为靠近帕加与米索美娅的交界处。换而言之,离帝国与阿葛赅血盟的战线非常遥远的地方。图拉克还没住满十天,就嫌那里‘帕加气息’不足,带着母亲临走前塞在他旅行包里的百十枚金币悄悄溜走了。也有一种说法,说他是因为移民区的奥迪尼斯教味道太重,女性的年纪也偏大,所以外出去寻找信图墨吐斯教的泼辣、开放的美娇娘去了。这个注解,或许来自温妮菲王妃的添油加醋亦未可知呢。
无论原因为何,图拉克并未像她母亲所预料的那样乖乖待着,静待他父亲努尔五世的生日到来。而是带着一个仆人,悠闲地在高原上旅行。他的路线偏南偏东,渐渐进入了帕加的中部,一个叫加尔德兹(galdiz)的地方。
要说起这个地方,就得追述到努尔五世3255年率军出征阿葛赅血盟的时候。凭心而论,这场仗并不像史书中所写得那样,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利’。该年,阿葛赅血盟恰遇内部权力纷争。老首领穆斯达巴(musdaba)死后,他的两个儿子纳吉巴(nagiba)和达斯马亚(dasmaya)同时称王,并带领各自的追随者分割血盟的领土。帕加这部分的边疆地域由于面临帝国的压力,谁都不想要,就丢给了年幼的妹妹坦丝娇(tansijor)。努尔五世应该是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所以才放心大胆地攻打过来。坦丝娇一介女流,手下区区八百的兵力,两个哥哥又忙于相互敌对不肯伸出援手,怎么可能是努尔五世一万大军的对手?所以她明智地选择了撤退。努尔五世等于拣了个软柿子捏,哪有不胜的道理。收复了部分易于防御的地区后,他没有冒深入敌人腹地的风险,而是见好就收,班师回朝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有几个阿葛赅血盟的扈玛(huma),也就是边疆督军,权衡了离开经营已久的领地投靠没有希望的坦丝娇和归顺帝国这两条路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后者。这可是历史上的第一次!努尔五世当然回报以丰厚的条件——‘什么扈玛(huma)不扈玛(huma)的!你们的头领照做,我授予你们帝国的封爵。给你们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在那里安居下来。帝国十年之内都不会收你们的税,还年年拿粮食、美酒犒劳你们。如果阿葛赅血盟打回来了,能帮我防守的,我会论功行赏;实在打不过的,带着消息向我靠拢,我替你们撑腰。’一番话,说得一群‘异邦蛮族’喜形于色,纷纷跪拜谢恩。
努尔五世分封的地方,就是如今的加尔德兹。不过此时的加尔德兹已不是27年前的加尔德兹。十年期限早就过了,皇帝免征赋税的承诺不再有效,帝国的税务官兴致冲冲地跑了进来。犒劳品?都二十多年没打仗了,帝国也不能免费养你们一群吃干饭的——没有。而且坏就坏在努尔五世当时只封了爵位,没有给这群首领相应的薪酬。阿葛赅血盟原本的习惯是首领负责群体的日常开销,而普通平民有义务将掳掠来的财物的十分之一上缴给首领。没得仗打,又没固定的薪水,首领还要代属民向帝国缴税,可见这帮子加尔德兹的帝国‘爵爷’日子过得有多衰了。努尔五世说不定不是有意的,说不定只是一时疏忽。如果他知道现在的情形,一准会大方地加以弥补。可是谁能把加尔德兹消息带给远居曼卡斯的皇帝呢?——帝国派到当地的官员。让他们向皇帝承认他们收得税太重了?只有傻子才会干出这类的事。
于是皇族的图拉克?尼森哈顿,去得就是这个把皇帝看作是言而无信的狡猾骗子的,分离倾向十分严重的地区。而且他还非在这个地方生事,把地方上的大佬给得罪了。真是自作孽,不可
图拉克?尼森哈顿是6月头上一、两天的时候到的。他没暴露身份,所以当地人也就把他当个年少多金的帝国富家公子,来找冒险生活的。他还是那副千金散尽还自来的样子,倒是颇得那些游牧民的喜欢。有一晚,他和仆人阿布参加游牧民的篝火晚会(当然是预缴了足够在米索美娅吃一桌豪华大餐的费用后)。他喝了几小杯那地方所谓的马**酒,吃了烤得吱吱冒油的羊腿,躺在草地上让阿布替他揉肚子,还一直叫着‘值,真得值了’。小他主人四岁的阿布偷偷的笑,眼睛溜向图拉克才吃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食盘。
图拉克突然坐了起来,把阿布吓得捂住了心脏的。只见图拉克直楞楞地看着跳舞人群中的一点,像是傻了似的。转过头,他向阿布说:“我不知不觉睡着了罢?在做梦呢!”说着,他狠狠掐了阿布的脸蛋一把。阿布哇一声哭了出来,他才喃喃道:“原来没做梦啊!”
阿布揉着脸,半是埋怨半是担心地问:“殿下,不,图拉克公子。您别又看上了哪家的闺女了吧!”
“胡说,她哪里是凡间的女子,简直就是天上服侍神袛的天使。”
阿布顺着图拉克的目光看去。加尔德兹的游牧人在跳手拉手围成一圈的舞蹈。男人们在外圈,不断地向里踢腿,嘴里还发出‘哦喽喽’的叫声;女人们则在里圈,高高地抬起手臂(顺便也挺起胸脯),忽而向前靠近火堆,忽而又像畏惧火焰的高热弯腰向后退去。这应该是从某个图墨吐斯教的仪式转化过来的,不过跳得的确比帝国首都舞会上的欢快多了。
“哪个?”
“你眼睛瞎的不成!那个,夹在两个七老八十的妇女之间的。”
“哦!”阿布的兴致不高。
图拉克怒道:“你觉得她不漂亮吗?”
“不是这个意思。”阿布连忙回答:“她的腰肢像羚羊般矫健,她的肌肤象初乳的羔羊般柔顺,她的身材像远方的群山般神秘诱人啊!她的双眸像宁静的碧海,将我埋葬。”
“靠,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诗了?”图拉克顿时转怒为喜。他琢磨了一下,评价说:“俗虽俗,倒是挺贴切。不,应该说只表现出了二分之一她的美丽,或者十分之一更为合适。”
阿布撇了撇嘴。
“这诗不是我的,而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西瑟利亚行脚商人写的。他后来被打断了腿,丢到草原里喂狼了。”
“咦。”图拉克诧异道:“诗写得还算可以啊!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呢?”
“诗不错,关键是送的对象有问题。他把这诗献给了这里最大的头目,卡尼卡萨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克睿莎了。送我们来的马车夫告诉我这首诗的。他还再三告诫过,在这里惹谁都不怕,大不了找帝国官员,花笔钱就是了。可要是惹了克睿莎,就准备着在这里的草地上过冬吧!只剩一把骨头了,估计也不会觉得冷。”
图拉克迟疑地看了一眼火堆旁跳舞的女子,压低了声音说:“那位就是克睿莎?”
阿布没说话,只是略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他听马车夫说得如此慎重,自然早早就找人指认过了。
卡尼卡萨,绰号‘草原上的风’。他所带来的可不是凉风,而是马背上疾驰的烈风,弯刀快速砍下的裂风。归降努尔五世的几个扈玛(huma)里,就他的名气最大。要不是早年就与穆斯达巴(musdaba)的两个儿子纳吉巴(nagiba)、达斯马亚(dasmaya)不和,他才不会远远避到帕加的边境地区,后来也不至于沦落为帝国的看门狗。但在加尔德兹,卡尼卡萨就是皇帝,他的话就连帝国的收税官都不得不再三掂量(当然最后税还是要缴的,只是从卡尼卡萨的头上少刮点罢了)。
图拉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阿布以为他死了心,便放心大胆地去偷吃图拉克身边的食物了。图拉克没制止他,所以阿布后来又喝了几口酒。别说,这酒酸酸的,在初夏的草原上喝来还挺凉爽的。再后来?,阿布睡着了。
夜深了,跳舞的人群渐渐散去。图拉克?尼森哈顿撇下仆人阿布,一个人悄悄向游牧人聚居的帐篷走去。他刚才就目视着意犹未尽的克睿莎离开,随后远远地尾随在后面,直到她进入那个高度仅次于首领帐篷的居所。那两个中年妇人应该是克睿莎的亲属,兼她的监护人。送她进帐后,她们也就各自回自己的居所了。克睿莎的帐篷外竟然没有看守?不过想想也对,这里哪有人敢对首领卡尼卡萨的女儿下手!就是外乡人不小心走进去吓到她了,她一喊叫,几十个护卫就会冲进来,把‘大胆狂徒’给剁成肉酱。
图拉克很小心地躲到帐篷背对月亮的黑暗处。低声吟唱道:“她的双眸像宁静的碧海,将我埋葬。而黎明时她的微笑,又将我从长眠中唤醒。”
“谁?”帐篷里的女人低声问。
图拉克松了口气。如果克睿莎大叫起来,他早准备好跳起就逃。在曼卡斯的街道里逃酒债或风流债的债主,他从来就没跑输过(喝多了那几次不算)。既然她不叫,还压低了嗓子娇滴滴地问
“我是另一个决定为你而死的人。只希望在死之前,能单独见你一面。”
帐篷里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
“唉,你们为什么要寻死呢?”
“因为你的容貌和鸟啭般的声音值得为你而死,也因为你的父亲霸道地不让你这朵含苞欲放的花朵绽开,逼得我想用死去感动他。”
“不,我父亲只是要保护我。”克睿莎坚定地说。
图拉克立刻改换话题。
“当然,做父亲的怎么会不保护自己的孩子呢!(回想起来,图拉克他自己的父亲似乎把孩子当弱肉强食的试验品来看)可是,他那么保护你,却让你失去了领略生活的乐趣。草原虽美,可你领略过米索美娅肥沃而多产的黑色土地吗?你见过曼卡斯雄壮而唯美的奥迪尼斯大教堂吗?你品尝过西瑟利亚略带咸味和神秘感的空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