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完这句话,陈平安就带着裴钱走下山去。
裴钱有些难为情,陈平安笑道:“教得不错,下次再教,心平气和一些,就更好了。”
裴钱点头道:“是我耐心不好,其实自己当年比他们差远了,今天发脾气好没道理。师父,思来想去,我可能是生自己当年不懂事的气吧。”
陈平安微笑道:“你都这么批评自己了,师父还怎么敲你的板栗。”
裴钱咧嘴一笑,话是真心话,骗不过师父的。
陈平安小有自得,那岑鸳机,她终于不用那种看浪荡子、哪怕瞧着不像也只是你装得好的眼神看自己了。
真心不容易。
裴钱说道:“那我回桐叶洲了啊。”
陈平安笑道:“可以多待几天。”
农忙采茶,乡野村塾便放了一段假期。当时蒙童们欢天喜地,夫子觉得教书真难,可别一开学,就又有蒙童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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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剑气长城,陈平安传了一道三山符给老聋儿,方便这位新任供奉去往落魄山。
老聋儿不知轻重利害,只当是一般的山巅大符,妙用归妙用,也不觉得如何烫手,只是委实可惜此符有那施展三次、否则就要消耗自身功德的限制,否则人间但凡有青山处,岂不都是持符之人的落脚地,好遁法!谢狗却是清楚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根脚,她故意不与老聋儿这位一般供奉道破。
郑清嘉在落魄山上,终究没有等到半个祖师爷的那位“小陌先生”,跟着顾璨去往桐叶洲一处名为云岩国的地方,顾璨说她在那边故友不少,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旧曳落河主人,王座大妖仰止,当下大泉王朝的女子供奉“景行”。
还有在那十万大山每天病恹恹趴着的蛮荒桃亭,如今傲立群雄的浩然嫩道人。
整座金翠城早已被郑先生炼化为虚,郑先生又教了一道转虚为实的术法给她,只等顾璨选定宗门地址,郑清嘉就可以将其取出,落地生根,将来若想搬迁到别地,亦是举手之劳。而金翠城内,那群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谱牒修士,就没有翟广韵的待遇了,始终没有被郑清嘉放出,陷入天狗食日的境地一般,诚惶诚恐,不知为何变天。
等到这艘跨洲渡船离开了处州地界,郑清嘉就将那位亲传弟子从袖中抖搂出来,得知隐官大人已经回到山中,还与师父见面闲聊了几句,翟广韵眼神幽怨,碎碎念念,埋怨师父不心疼自己,没有成人之美……顾璨笑容玩味,郑清嘉只好告诉这个亲传弟子,某人如今就在浩然天下,你这么纠缠年轻隐官,小心被她一剑砍掉头颅,师父到时候就只能帮你捡回脑袋了,只求她不会将你真身魂魄一并搅个稀烂。翟广韵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还是十分忌惮那个素未蒙面的宁姚,理由很简单宁姚境界越高,她看蛮荒天下就越不顺眼。哎呦,飞升境剑修,了不起呗。
一个自己男人只是在外边跟朋友多喝点酒、就要关门的婆娘,有什么好的嘛。
年轻隐官什么都好,就是用情专一这点不太好,他若是学那上任隐官萧愻,一并叛出了剑气长城,那才快意哩,到了蛮荒天下,保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换道侣!
谁不知道如今蛮荒共主的剑修斐然,与那文海周密的关门弟子周清高,他们俩,是出了名天字号跟地字号两位隐官拥趸?
这艘流霞舟有意无意放缓速度,路过书简湖地界,黄鹂岛仲肃,看到了船头那位儒衫青年,这位号称书简湖最像谱牒修士的老元婴修士,主动登船,说他改变主意了,愿意脱离真境宗谱牒,投靠顾璨。不曾想顾璨也说自己改变主意了,就算你仲肃今天愿意加入我的宗门,也当不了首任掌律了,得从最一般的记名供奉当起。仲肃脸色阴沉几分,可最终仍是没有下船,反而与黄鹂岛那边投下一道符牒,让被他相中的那拨亲传再传弟子们登船。
陈平安先前与那郑清嘉开诚布公说了,由于不知鸳湖道友会来浩然天下,就跟那位如今摇身变成嫩道人的桃亭,做了一桩买卖,后者给出了金翠城炼制法袍的几种秘法,所有收益,嫩道人占一成,双方每甲子结账一次。
郑清嘉对此倒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只说隐官大人完全不必在意金翠城的看法,桃亭前辈掌握的那些金翠城编织秘术,已经是略显过时的老黄历了,如今金翠城炼制法袍的独门手段,“别出机杼,另有新路”,何况浩然有九洲,金翠城的法袍销路再好,能够吃到两三洲的生意份额,就已经是金翠城产量的极限了。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轻松的。
天地东南西北中,总是有聚有散,需要各奔前程。
白玉京南华城一脉的天君曹溶,将赵浮阳带回灵飞宫,暂不记名。让其在一处山头的冷清道观内闭关思过,准其戴罪修行,将功补过。曹溶给赵浮阳降下一道法旨,能否成为自己的嫡传,得看赵浮阳能否不走盘山之道跻身元婴境了,成了,就可以成为他曹溶的亲传弟子,不成,就会再次被逐出山去,当个山泽野修当到死算了。
此外那个叫倪清的黑瘦少女,果真就在那座仙气缥缈的灵飞宫祖师堂内,得了个“青泥”的道号。
她还成为了曹天君的亲传弟子,与那位道号“洞庭”的当代宫主湘君,成为了一个辈分的师姐妹。
美梦成真,总是教人忍不住想要朝自己脸上甩个耳光,确定真假。
少女还记得那天夜幕沉沉中,有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与她说了一句,“青泥道友,你与我们两个联手,可杀十四境。”
亏得那装神弄鬼混不吝的道士,不忘与她再补了一句解释,“就是十四个一境练气士。”
世间多少人与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幸好算是有半个老乡“情谊”的女子,如今也在灵飞宫中修道,偶尔会来此“打搅”她的修行,其实倪清也知道对方打了什么算盘,只是无所谓,山中清净得不像话,好像连那叶落声都听得真切,有人陪着说说话,聊一聊家乡事,总是好的。
那女子名叫虞夷犹,她与那情同姐妹的虞容与,都曾是粉丸府主虞醇脂的贴身婢女,她们各有机缘造化,虞夷犹拜了灵飞宫一位金丹地仙为师,刚刚成了灵飞宫祖师堂录名的谱牒修士,虞容与也成了金阙派祖山上那座金仙庵刑紫的亲传弟子。虞夷犹既替好姐妹高兴,也觉得还是自己更幸运些,金仙庵毕竟是灵飞宫的宗门“下山”之一。
只是异乡重逢的两位女子,她们如今辈分就差得有点多了,尚未授箓、暂无道号的虞夷犹,得喊倪清一声“青泥祖师”。
坠鸢山那位山神娘娘,也去了云霄王朝,得以补缺任职,成了一位朝廷封正的山神娘娘。
女子武夫吕默,去了那座百花湖,因为曹天君专程为她降下一道模糊不清的法旨,只说那边有机缘等她去领,“过时不候”。
吕默在某座被一锅端了的水府遗址,见着了一位不情不愿勉强将此作为道场的驮碑老鼋,是个说话慢吞吞的“青年修士”,偏有一句口头禅,我这暴脾气如何如何。
倪清总是无法将那背剑少年和年轻道士,与年轻隐官和白玉京陆掌教联系在一起。
总觉得那俩货色,就像那村头蹲着俩光棍,穿着破棉袄,露出棉絮,臊眉耷眼,双手插袖,眼神不正,瞄着过往女子,好像如此这般,才是他们。
楔子岭清白府没有搬家,更无遭受半点兵灾,府主白茅得此福缘,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老真人程虔与青杏国朝廷,闲聊几句的时候,对他刮目相看、青眼相加得有点不像话了,白府主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祖上出过高人,当过山上神仙?可是白茅年轻那会儿就仔细翻过族谱,根本没这回事啊。白茅很是怀念那两个新认识没多久的朋友,一个喜欢吹牛皮比天响,一个大概是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做些强买强卖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