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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教拳传道两不误

反而是那个姓岑的女子宗师,她若非刻意藏拙,不愿真传,就是绣花枕头了,教那桩架拳招,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仅此而已。

郑大风笑嘻嘻,故意不说什么,反而故意火上浇油,很是教了几手好拳给那八个眼高于顶的习武天才。不是一块好材料,大骊朝廷也不敢送到这边来浪费陈山主的宝贵修道光阴嘛,都是拳意上身了的,而且暗中经由钦天监一一勘验过,确有武运傍身,不如此,估计下一拨精心挑选出来的剑修胚子,大骊朝廷就不敢往落魄山这边送了。

岑鸳机每次教拳间歇,她在演武场独处时,总是下意识抿起嘴唇。到了晚上,对着桌上灯火,还有那几本朱先生早年亲自编撰、手抄的珍贵拳谱,她几次想要去落魄山,找到朱先生,或是直接找陈平安,说这拳她教不了,不是赌气,而是岑鸳机真的认为自己境界、资质都不够。要说内心有无委屈,岑鸳机自然是有一些的。

夕阳沉沉西下,天边火烧云,鲜红绚烂,如古老神灵敲碎珊瑚无数。山中杨柳青袅袅,黄昏巉岩,苍然积铁。

裴钱离开莲藕福地之后,就来到了跳鱼山演武场,她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等到岑鸳机说休歇片刻,裴钱就坐在屋顶那边。

演武场上,没有任何窃窃私语,毕竟这里是落魄山的藩属山头,天晓得会不会有那仙人施展了掌观山河神通,在那落魄山远远瞧着这边?

但是他们恪守规矩,不敢有丝毫造次,嘴上不说什么,一双双眼睛却会说话。

这让岑鸳机心里有点难受,却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同时也让岑鸳机,突然明白了朱先生亲口说过、可惜她当年感触不深的一个道理。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原来以前落魄山上上下下,谁都不把境界当回事,是真的,不但是眼睛里,心里边,都是不当真不计较的。

岑鸳机听到有人喊了声岑姐姐。

她听到嗓音熟悉、称呼却陌生的说法,回过神,转头望去,瞧见是裴钱,岑鸳机愣了愣,她只是习惯性笑着点头,都忘了拱手抱拳还礼。毕竟以往双方打了照面,她们之间始终都是这么随意的。

等到裴钱现身,演武场顿时哗然一片。不同于那位年轻隐官,裴钱的形容相貌,在山上早就为人熟知。

否则如今宝瓶洲,也不会有那么多穿黑衣、扎丸子头发髻的江湖女子,一个个都化名“郑钱”。

裴钱,裴宗师!在那大骊陪都战场,凭本事赢得“郑清明”“郑撒钱”绰号的宝瓶洲武评四大宗师之一。

裴钱也不与他们废话半句,说她会压境在四境,你们一起上,记住了,是一起上。

一拳一个,打得那八人直接躺在地上身体抽搐,好似走桩不停。

裴钱神色冷漠道:“全是废物么。也配来此学拳?你们也配岑鸳机给你们教拳?!”

“起来!数到三,站不起来的,就自己离开跳鱼山,另寻高师学拳,不是一个个眼睛长在眉毛上边吗,还怕找不到教拳之人?”

岑姐姐也是你们这帮半桶水的小兔崽子,有资格可以瞧不起的?!

不等裴钱数到三,便有七人火烧屁股似的,赶紧踉跄着站起身,还有一个身子骨最弱的少女,是被身边模样酷似的少年搀扶起身,结果她只是被裴钱扫了一眼,便瞬间眼眶通红,头脑一片空白的少女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裴钱沉声道:“六步走桩两个时辰,体力不支,在地上爬也要爬够两个时辰。做不到的,就收拾行李,去山脚打地铺。”

郑大风蹲在远处,偷偷幸灾乐祸。

裴钱看着这些人,越看越火大,都是年少就学武练拳的,你们要是到了竹楼二楼,当天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裴钱甚至会跟小米粒在私底下,给岑鸳机偷偷取了个岑憨憨的绰号。

等到裴钱渐渐长大,境界一高,就知道岑鸳机的“不容易”,不是岑鸳机她练拳不容易,而是岑鸳机练的拳,大不容易!

裴钱如今看待岑鸳机,根本不是什么怜悯。

而是一位纯粹武夫对另外一位纯粹武夫的敬重。

郑大风嬉皮笑脸道:“裴钱啊,如何教拳,主要还是我跟岑鸳机说了算,你愿意过来搭把手,指点一二,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们八个的去留一事,你说了可不算。”

裴钱闷闷道:“晓得了。”

是她逾越规矩了。

郑大风笑呵呵道:“可别在小账簿上边记仇啊,更别偷偷跟山主告刁状啊。”

裴钱转过身,翻了个白眼。

郑大风站起身,拍拍屁股,“瞧见没,还说我吹牛皮么,早年裴宗师的拳,我经常指点的,不然她今儿,能听你们郑师傅劝?再说了,裴宗师跟你们岑师傅切磋那会儿,你们还穿开裆裤呢。一个个的,拳法不高,心气倒是高得不行,不是想着将来与裴宗师正儿八经讨教一二,就是想着有机会与陈山主面对面聊几句,吃屁呢……大爷们唉,千金小姐们,都别愣着了啊,赶紧走桩走起来啊。”

裴钱走到岑鸳机身边,犹豫了一下,约莫觉得还是不吐不快,“岑姐姐,何必看轻自己,难道千辛万苦练拳,不停走桩数以百万计,追求一个‘我拳递出、身前无人’的境界,只是在说与人问拳么,学了拳,再教人学拳,当然只会更加重要,不更该是这个道理?”

岑鸳机看着裴钱那双澄澈眼眸,依旧抿着嘴,她却逐渐嘴角翘起,点头道:“小黑炭也会说大道理了。”

裴钱一下子破功似的,神色尴尬,挠挠头。

果然是英雄好汉最怕遇见街坊。

年少糗事,顽劣习性,街坊邻里知道得实在太多,任谁富贵腾达,衣锦还乡,不管脸上如何,难免心中嘀咕,就他?就她?

就在此时,一袭青衫长褂布鞋的中年男子,凭空现身,站在演武场边缘地界。

只是出现在那里,本就如犯死罪的八个孩子,愈发喘不过气,简简单单的六步走桩,就都有些或多或少的走样。

青衫男子微笑道:“好好学拳,以后与郑大风学拳要珍惜,跟岑鸳机学拳要认真。做不到的,就下山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