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想了想,又说道:“我舍得拉下这张老脸,替你求情,有用吗?”
少年嚅嚅喏喏,“总得仗义执言,说点什么嘛。”
少年向后仰去,躺在凹凸不平的青色石崖上,望着高不见顶的深邃夜空,自言自语道:“你跟宋长镜是不是跟我一样,有过私底下的盟约?”
杨老头笑道:“有啊,而且没怎么遮遮掩掩,要不然李二就不会跟宋长镜闹出那么大动静来,与其让你们皇帝陛下费心猜疑,还不如放在台面上,让他自己看见,心里有个数。不过我估计以宋长镜的桀骜性格,到了京城,肯定是当面一五一十说了的。”
少年愤愤道:“我只是运气不如宋长镜罢了。我就不该来这个破地方,还洞天福地呢,他娘的这地方根本就是我崔瀺的殃地!”
老人笑道:“对另一半国师崔瀺而言,可未必。”
少年坐起身,怒道:“杨老头,你再这么说话,我跟你掰命啊!”
杨老头转头看了眼遭受接连横祸的少年,不再火上浇油,“你有没有意识到,在被断去牵连后,你变了很多?”
少年皱了皱眉头,纳闷道:“有吗?”
老人点头,神色认真道:“有。心性渐变,魂魄渐稳,虽然修为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比较之前的那个国师崔瀺,你总算有一点少年崔瀺的模样了。”
少年脸色铁青,眼神冒火。
老人望向远处,打趣道:“看来读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原本只是寄居于这副宝贵身躯的崔瀺,如今就像是迁徙远方、扎根当地的移民。
崔瀺,一分为二。
国师崔瀺失去了一部分魂魄,少年崔瀺神魂居住的身躯,既是立身之地,也是一座牢笼。
少年不愿在此事上纠缠,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投水自尽算了,赶紧转移话题,“皇帝陛下先前没有答应将龙须溪和铁符河,合并为一条江水,然后全部划分给河婆,而是一分为二,各自提拔。同时将在此‘因病去世’的宋煜章,毫无征兆地提拔为落魄山山神。并且命人秘密打造了一颗黄金头颅,送往这龙泉县城。如此说来,是将皇弟宋长镜,和那位枕边人,各打了五十大板。”
杨老头望向西边绵延起伏的山脉和山峰,问道:“你崔瀺,崔大国师也需要这么揣摩帝心?
少年愣了愣,喟然长叹,“一是久在樊笼里,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再就是那位皇帝陛下,志向高远,喜欢阳谋,堂堂正正,实在是让人小觑不得。换成别的王朝,宋长镜早就篡位了,至于那个娘们,说不定早就尝过女帝的滋味了。”
“东宝瓶洲小归小,有一件事情,是别洲没有的,那就是有据可查的正史上,至今尚未出现过一位君临天下的女帝,不知多少妇人,蠢蠢欲动,想要摘得头魁,借此机会混一个流芳千古,哪怕是遗臭万年,估计也愿意。”
“就是不知道大骊能否熬过这个坎,就算熬过去,又不知道倒退多少年。”
“但是,天底下只有我知道阿良想做什么,猜得到他会做什么。”
说到最后,少年蓦然神采奕奕。
杨老头问道:“京城的崔瀺也不知道?”
少年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那个我,应该不知道了吧。”
少年使劲揉了揉脸颊,“那龙尾郡陈氏,突然在这里开设学塾,无偿为龙泉县所有蒙童授课,重金聘请了三位先生,无一不是名动州郡的大儒文豪,全是与陈氏关系莫逆的客卿清客。这其中有没有颍阴陈氏的授意?是不是他们这一支儒家文脉,在宝瓶洲有所图谋?”
杨老头呵呵笑道:“我知道这段因果,但是不告诉你,反正你马上就要卷铺盖滚出这里了。我能跟你聊这么多,就很仁至义尽。”
少年崔瀺这次倒是没有生气,“走了好。”
少年站起身后,瞬间变脸,气得跺脚,暴怒大骂道:“好个屁!带着两个天大麻烦的拖油瓶就算了,我忍了!可要我给那小子当弟子,是怎么回事?!老头子你是咋想的?!是不是没了境界修为,没了身份地位,干脆就连学问也丢光了?!你要是敢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这次保证骂的你狗血淋头,老头子你这叫臭不要脸,耍无赖知道不,做人要讲点良心讲点道理啊……”
杨老头伸出大拇指,啧啧道:“少年侠气,英雄胆色。”
少年突然止住骂声,小声问道:“我可没指名道姓,老头子曾经是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啊,现在就剩下那么丁点儿了,总不能还可以听到我的言语吧?”
杨老头站起身收起烟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那可说不定,毕竟你曾是他的首徒,有可能会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