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覆满石崖下方水面的妇人,怯生生道:“仙长,凭啥我马兰花就不能有一座河神庙?哪怕丁点儿大的一座小破庙也行啊。”
老人吞云吐雾,嗤笑道:“就你那烂大街的名声,还想有持续不断的香火?怕是只有几大水缸的唾沫口水吧。何况你以为享受香火祭祀,能够旱涝保收?而且就是一门躺着享福、屁事不做的勾当?”
妇人讪笑道:“仙长,你知道我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村野妇人,你老人家给说道说道,免得我又犯了忌讳,惹恼了某位大人物。我倒是不怕挨打,若是给仙长添了麻烦,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说到头发长见识短的时候,妇人眼角余光瞥了下那一头青丝,心中微微自得。
自己的头发长,可是真的长。小镇上那些阳寿短暂的婆姨愚妇,好些人四十来岁,就已经头发灰白了,能跟自己比?论身份,论家底,她们拿什么来跟自己这尊堂堂河神媲美?
老人缓缓道:“祠庙一起,神坛一立,香炉一摆,第一炷香点燃之后,你就算是跟这方水土真正相依为命了,例如之前从红烛镇传来两次地震,龙泉县这边也跟着地动山摇,江水晃荡,你如果有了地盘祠庙和泥塑金身,那么你就要遭受这种震动带来的冲击。”
妇人虽然故作点头附和,可内心有些不以为然。
老人面无表情,一手持烟杆,闲着的那只手随意在石崖上轻轻一叩。
妇人浑身血肉瞬间寸寸崩裂,疼得她跌入河水之中,在水底下竭力哀嚎,身躯疯狂扭转翻滚。
老人对此视而不见,缓缓道:“山水正神为何选择死心塌地跟随山下君王,帮着制衡山上人?除了香火来源一事,山上人的一场场神仙打架,会影响到一地气运的兴衰起落,也是关键。谁乐意自己朝不保夕,说不定明天就要金身重创,后天就会消亡于天地间?”
“除此之外,一地的民风、文教、兵戈诸多底蕴和变故,也会影响到你们的道行,或是潜移默化,或是突逢变故,皆不以神祇的意志转移。前者,是钝刀子割肉,后者,是祸从天降,你啊,好好珍惜当下的闲散光景吧,这才是真正的逍遥快活似神仙。”
妇人再不敢上岸,脸色雪白的那颗头颅缓缓浮出水面,求饶道:“大仙,奴婢知晓轻重利害了。”
老人挥挥手,“滚远点。”
妇人潜入水底,腰肢一晃,身形瞬间穿过那座石拱桥,远远遁去两三里水路。
先前还是龙须溪河婆的妇人,优哉游哉路过铁匠铺子那边的河段,如今她已经没那么惧怕那位手段厉害的小妮子了,毕竟她如今除了勤勤恳恳为兵家圣人,增加流水的阴沉重量,偶尔也会被那个小姑娘喊去问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镇往事,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自己的腰杆已经很粗了。
至于那个在妇人眼中很古怪的秀秀姑娘,按照两人的闲聊,妇人得知她除了每天打铁,还会继续盯着那栋马上修缮完毕的老屋,再就是隔三岔五帮忙打扫几座宅子,还把那笼老母鸡和鸡崽子,全部搬去了铁匠铺子那边。
妇人其实完全不理解这个姑娘的想法,一位兵家圣人的独女,怎么活得跟小镇寻常人家的闺女似的,乏味无趣不说,还没啥远大的志向。
不过她可不敢把心里话,说给阮秀听。
那条火龙的厉害,她成为正统河神之后,感触愈深。
不过妇人如今觉得自己是真正有靠山的!认为自己跟秀秀姑娘算是化敌为友了,还算兵家圣人的半个帮工,而且怎么也算是杨老头的不记名弟子了吧?
这些事情,都让妇人尤为得意。
其实她也记打,可就是有些忘性大,经常好了伤疤忘了疼。
但她乐在其中。
独自坐在青牛背上的老人感慨道:“井底之蛙,偶见圆月,便欣然忘忧。”
良久之后,一位眉心有朱砂的少年缓缓走上石崖,蹲在老人旁边,唉声叹气。
杨老头笑问道:“今天在学塾读书多不多啊?”
“少年”国师被这句话伤得不行,竟是气得浑身颤抖。
老人没有继续在他伤口上撒盐,毕竟做过短暂的盟友,“袁家文昌阁和曹家武圣庙,泥塑金身都造好了吧,选址一事,却还没敲定?你就不帮帮你那个学生,真愿意看着他的仕途,就在这龙泉县折戟沉沙?”
眉心朱砂的俊美少年脸色颓丧道:“搁在以前,我自有后手,现在你觉得我还有这个必要吗?”
杨老头点点头,“惨是惨了点。”
少年恼火道:“喂,老杨头,你当时不帮我求情也就算了,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
杨老头不为所动,“我这顶多算阴阳怪气,不叫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