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银河云端的尽头,是真魔死后,不甘怨气所化的戾云潮海,诸神莫人之地。
可又有谁知,那挥散不去的‘怨气’,却是一位名叫清越棠的女子,耗尽一生修来的真魔之躯,散成漫天血云,只为守护云端神殿中,那半数元魂。
正如无祁邪所想,当夜,神帝便化去了他的记忆,并将那片云海,视为神族禁地。
无人敢侵。
天明日落。
他仍是万众瞩目的帝子。
她仍是被人遗忘的真魔。
黑白仍旧泾渭分明,如同天边的地平线,清楚地将天与地划分完整。
他继续自己的使命,继续在无昼时分,万家灯火明亮的长夜下,遥望那片血色的云海。
要想瞒过众生之眼,必须先偏过自己的心。
自藏半数元魂,他并未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在父帝夺去他记忆的时候,他也并未反抗。
他只留了一个疑惑给自己。
神明的生命是漫长无期的,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无情无欲的帝子,会在深夜时分,火烧血云的相伴下,借着心中之惑,机械地镌刻着神魔光阴卷轴。
空苍的神灵,细细一笔一划之间,勾勒出了历史的山河,在一殿一卷之中,留下了繁浩的众生图录。
记载着不为人知的神秘信息。
云阶神宫,长生殿。
不过是换了一处囚笼之地。
他的一言一行皆为众生所愿,唯有镌刻光阴卷轴,是他唯一为自己意愿所行的一件事。
终于,他等来了大荒兵魔叛乱。
觅得一年只属于他的空白时期。
一年平乱兵魔,在众神心中,这基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他在诸神的视线中,只身独剑没入大荒,设下封天结界,无人能进,无魔能出,自然,无祁邪也就能够在不违背众生意愿,顺理成章的消失在这个世间一年。
一年归期,二月光景,在不可窥视之境,无人知晓战况如何。
曾有神预言,帝子会陨落于大荒混沌之境,神道消散无归期。
亦有梦术师演算,帝子会延期而归,余魔难除,谏言神帝提前部署,以备兵魔余党破境而出,残存留世。
可无人知晓,在二月之后,大荒混沌之境,早已不留一只活物。
八月间,无祁邪去了一趟不渡生魂,不渡亡灵的冥海绝域。
冥海无渡无边,无境之地,荒海藏山,当他来到无渡冥海之地,看见了八根填海山锁正将一具白骨之身以链锁连,本该与大地山脉融为一体,可那八根镇海山锁却有着绷断的痕迹,八根崩裂七根,唯有一根镇海山锁牢牢锁心。
白骨肉身成灰,唯有一袭凋零红衣,覆于骨身之上,幽幽飘舞。
骨躯之下,是一座浩瀚巨伟的鲜红大碑。
碑体本色绝非本色,碑面之上的暗红污迹,是经年的鲜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涂抹绘画上去的血色咒纹。
镇海山锁,以锁填海,海生山。
无祁邪对于脚下那片大地的污秽冥邪的气息并不陌生。
他淡淡地看了碑面之上凌乱的鲜血咒文,那些咒文皆为神域禁库之中所藏的古老秘咒,隐秘而强大,却也自损。
咒文凌乱不堪,能够想象得到,在刻画这些咒文的同时,主人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折磨。
而那具骸骨的双手,十指消磨,有着斑驳的痕迹。
魔骨之躯,万古岁月都难以磨灭的存在。
能够看出,这具骸骨的主人,穷其一生的经历,就耗费在了这尊古碑之上。
无祁邪还发现,在那涂满发黑变暗的鲜血大碑上,有着一寸不被鲜血染脏的干净之地,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了两字。
不是血咒,不是禁忌。
只是单纯的两个字体,却不是七界之中任何一方领域的文字,更像是某种新生的圣文。
那一寸碑境,总是比其他处要来得浅薄一些,仿佛有人日日夜夜用衣袖擦拭干净,用心地护着那一块地。
无祁邪看着那块黑碑,如看一颗被世俗恶意浸泡发黑的心脏,唯独留下了那盛放两字的一寸净土之地。
只是,荒凉境走,红颜枯骨。
鲜血不染的净土,却是被黄沙后土覆盖得依旧脏污,连字迹都难以辨清。
他上前,断去锁心的最后一根镇海山锁,脱下外袍,将那具枯骨包裹掩埋。
曾孤高独寒于九重天上的储君帝子,却是在无人之境,席地坐在了尘埃里,他以衣袖一点一点地将古碑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就连那一寸藏字之地也耐心地擦拭干净。
拭去最后一抹尘灰,观得那两字全貌。
他的手指轻轻一颤,无祁邪从未觉得自己这一生,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像是尘世之中,不得超度的厉鬼。
虽为帝子,却如微尘。
鲜血拭去,尘沙游离。
古碑之下,为鲜血所镇压的那群东西依然被碑意所镇压死死,唯有一人,从碑中世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额生独角的男人,这个被镇压数万年的邪物,看到坐于碑面一角的无祁邪,竟未露出半分敌意。
他说,他叫青渊,是阴刹一族的王。
他还说,他等他已经等了很久。
隔着一座碑,两人交谈了很久。
不,语气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是青渊在单方面的向他述说着久远的故事。
无祁邪耐心听着,面容平静,唯有在听到某些时刻,那双漆黑墨渊的眼睛,才会有着微微涟漪波澜。
最后,没有了血咒束缚的阴刹之王,却没有返回尘世之中,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回到了那尊暗无天日的大碑之中。
他说,终有一日,他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这个世间。
无祁邪一人独坐在这片无人之境中,待了八个月,直至归期至,他才返回神界,继续做他清高孤独的帝子,困于王座上的囚徒。
没有人能够想到,帝子竟然真的能够在一年的时间里,平定兵魔之乱。
就连平日里严厉冷漠的神帝,也不由对他多加夸赞了几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