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庄在宫中时日已久,且向来不做粗重活,自然不惯山中行走。本有心同孟昱答话,熟料连他的人影都没摸着。
那日日头又晒,她实在走不动,靠树一站,拿手帕一擦,一脑门的汗珠。茶水也不是她惯常喝的——味重又苦,还回甘慢。
跑了一日,眼看天色已晚,她还四处找孟昱,不妨有小黄门来报说:“孟将军先回去了,说整一日辛苦夫人。明日就不劳烦夫人亲自来了。”
槐庄气得双眼圆睁。亏她一门心思为将军陛下二人谋划,真是天地良心。都过了多少年了!再有多大的气不能消的?况且孟夫人业已去世。难道过了这些年,孟将军心里没有陛下了不成?
等回到宫里,槐庄就有些提不起精神。打听得知陛下已经用过晚膳,又赏了菜,便赶紧吃了。用过饭来到勤政殿,一则谢赏,二则禀报白日之事——虽难开口,也不得不开口。
“孟将军因着急找墓一事,一日都在山上,奴婢只请了安,并未有机会同将军攀谈。”
宋扬灵一听就明白了。槐庄怕是在孟昱那里碰了钉子。此时若再细问简直自取其辱。当年是自己对不起他,可是后宫争权乃生死之事,这世上她不奢望任何人的体谅,唯有他,难道他也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不值得原谅?
她垂下眼睛,故作轻松:“你奔忙一日也累了,不必在此服侍,先去歇着罢。”
槐庄见宋扬灵神色冷峻,显是不愿再细说,正欲告退,想了又想。陛下和孟将军皆在斗气,自己一个中间人若不说几句软话,叫他们上哪里找台阶下?因此停下来,大着胆子劝一句:“奴婢幼时在家常听我娘说,夫妻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最怕就是非得争个高下对错。”
宋扬灵一愣,眼中更见疲惫,末了叹口气,幽幽道:“你娘说的是夫妻。”语气空落得叫人心疼。她和孟昱从来都是夫妻。也许,过了这些年,他倦了,累了,又也许自己以为刻骨铭心的情愫已被时间风化。
她抬起头,无力地摇摇手,示意槐庄退下。
槐庄只得屈身一行礼,转身走向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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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弹指而过。
孟昱并未上奏请入宫面圣。
宋扬灵也未下旨宣他入宫。
锦屏山距宫城最近处不到一里。站在山腰上,能将整个宫城收入眼底。尤其是近处的端华门、瑶阆宫。只不过瑶阆宫是冷宫,当年还曾幽禁过米黛筠。宋扬灵是绝不会踏足此地的。
因此尽管孟昱站在山顶上,能看清瑶阆宫宫女穿的衣裳颜色,也看不见宋扬灵一丝半毫。
槐庄只去了锦屏山一日,因无旨意,不敢再去。只她走时曾留了个心眼,叫一旦找到骨骸要吴都知即刻禀报。
到第五日,吴都知亲自跑了来——他既为都知,自然无需再做跑腿传话之事,只是一则想着是槐庄夫人亲自过问之事,要小心谨慎;二则也是为了在宋扬灵跟前露个脸,因此不顾上山下山辛苦,亲自来传话。
他身形圆胖,一双溜圆的眼睛。靛蓝袍服中间一条锦带,勒得上下两层肉一颤一颤的。许是赶路急,说话时气喘吁吁的:“骸骨找到了。”说完,心中得意,自己这匆匆忙忙的模样肯定让槐庄夫人看在眼里,要夸自家一句办事勤谨,知道轻重。
熟料槐庄只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只顾低头想事情。孟将军一旦找到骸骨,多半就要离京回南。回去办了丧事只怕直接去望楼,连京城的边都挨不着。一想到此,急急忙忙就走了。
吴都知还巴望着见了陛下,得陛下夸奖,孰知连面都不曾见着。只得悻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