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孔子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他认为老子那样的圣贤,都是『生而知之』的,不需要去学习天下的事物,便可以洞悉一切的,但他同时也认为自己没那么厉害,还需要学而知之,所以还要对外界事物多闻多思,以免『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可以说他是最矛盾的唯心派。可是后世大部分儒生都在表示,孔老先生您谦虚,您就是啥都懂啥都知道,啥都能指导,啥都是微言大义啊……
孟子更进一步,认为人应该『反求诸己』,即探求自己的内心世界,以扩充原本固有的良知、良能,从而达到『不虑而知、不学而能』的圣贤程度,是最虔诚的唯心。后世跟着孟子走的家伙看到这,就将书一摔,唉呀妈呀,我还看个屁啊,我的心啥都知道,啥都懂,这我太懂了,至于遇到问题怎么办,请去找我的国务卿……
而被孔子推崇的老子,则是主张绝学弃智,用『静观、玄览』的方法,去体验无形无名的道,以达到与天道同玄的境界,便可『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知天道』了,是最为神秘的唯心派。
至于那位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的庄周,直接陷入了怀疑论、不可知论,完全否定客观姓,可谓是最彻底的唯心……
百家有唯物么?
也有的。
墨子,荀子。
但很遗憾的是,墨子就不用说了,他是被打压的太重,而荀子的理论又和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相违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光这么一句话,荀子就站得高了,他提出了『制天命而用之』的光辉思想,认为与其把天道看得非常伟大而仰慕它,倒不如将其当作一种物来畜养它,控制它。与其顺从自然而颂扬自然,为何不掌握和控制自然的变化规律来利用它?
如其仰望天时坐等它的恩赐,怎不因时制宜,使天时为自己服务,强大自身,战胜自然呢?
『天子』一看,这还了得?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荀子的地位在封建王朝之中一直不是很高,同时其言论也是被篡改和修正,使之符合于封建王朝的统治需要。
敬畏天道,但不能盲目恐惧,自强不息,但不能盲目自大。
这是斐潜觉得一个学者应该拥有的,而不是片面的强调唯心。
在这种认识论的指导下,斐潜对于他所认知的历史,进行了反复的推敲与思考,斐潜他发现从西汉以来,华夏文明的进步速度便是放明显缓下来,尤其是科学的发展,甚至影响到了后续的封建王朝,呈现出一种相当缓慢,甚至可以说是停滞的状态,这必然是在西汉某个时候出现了大问题。
这个大问题的指向,就是董仲舒。
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个学术上排他,政治上的禁锢,更是哲学上的谋杀,以孔孟之名义,谋杀墨荀。自此华夏学者儒生的主流,便是进入了彻底的唯心阶段,间或有一二唯物的喊声,也激不起太多的浪花。
『天人感应』,便是巩固了『天』的至高无上,从此华夏之民也封闭了对于天地的好奇心,反倒是去追寻那圣人之言,唯心无物,皓首穷经,向自己的内心世界探求,扩充自己内心固有的良知、良能,或许某一天,会得领悟天道,然后便可了解这世界上的所有的奥秘,看透所有伪装,通晓所有知识,天下万物皆可归于掌握……
就像是大多数的政策法律法规都有局限性,时不时需要修改和调整一样,董仲舒制定那些理论的时候未必就有千年的祸心,但是他所提出的那些东西,也确实应该调整了。
而青龙寺大论先正经,后正解,众多人物轮番上台,一步步的铺垫,最终就是要掀翻『白虎观』,打破董仲舒所带来的『禁锢』!
但是这个调整,不是说斐潜一个人说了算。
历史是有惯性的。
广大的汉代民众,多数都还是文盲,而掌握知识的大部分士族子弟,儒家弟子又都是几代人,十几代人顺着董仲舒指出来的歪路走过来的,现在要是斐潜大吼一声说你们都走错了,这些人是相信自己的父辈祖辈,还是相信斐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