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木神情莫名有些痛苦起来,眼眶瞬间红了,眼泪看着就要滴下来,璎珞吓了一跳,忙放下汤碗,抽出帕子给苏木拭泪,道:“苏木姐姐这是怎么了?姐姐这么漂亮的人儿,这一落泪,当真叫我瞧着怜惜惊慌。”
苏木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忙接过帕子擦干净了眼泪,嗔了璎珞一眼,道:“苏姑娘净逗奴婢,奴婢不过是想到了过世的母亲,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到是叫苏姑娘见笑了。”
璎珞见她已无碍,便握住苏木的手道:“逝者已去,苏木姐姐也莫要太过忧伤。”
苏木因璎珞的安慰却又微红了眼圈,道:“姑娘不知道,奴婢并非振威将军府的家生子,乃是母亲病重,父亲才忍痛将奴婢给买进了将军府,换了银钱给母亲看病。奴婢母亲的病症时好时坏,自从奴婢在将军府中领了月钱,有了银钱吃药已是好了许多。有一回奴婢发了月钱却忘了托人将月例银子送回家去,偏那一日母亲就突发了急症,父亲和弟弟背着母亲到医馆,却被黑心的大夫给赶了出来,就这样耽搁了病情,没撑过去……奴婢后来总在想,倘使那回奴婢能记得早早的将月例银子送回去,是不是母亲她便不会……”
苏木说着已是又淌下了眼泪,璎珞见她哽咽难言,满脸的懊悔伤痛,长叹了一声,突听内室中似传来衣衫的簌簌作响声,心思一动。
她拉着苏木强行将她按坐在了圈椅上,扯过帕子一面给她按着眼泪,一面道:“我前些时日看前朝宰相梅如海的自传,上头说这梅如海虽办事干练,才干出众,可相貌却着实有碍观瞻。这有一次,梅如海上朝时,便听到有人于身后大声地讥讽于他,道,这种陋颜丑态之人,也配为相,难道就不怕辱了圣人眼目?可梅如海却若没有听见一样不曾回头瞧上一眼。事后,一位大人听闻此事,定要帮他查出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梅如海却阻拦了他,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知道是谁在如此指骂于我,因为一旦知道了是谁,那么我这一生都会放不下,以后还怎么处理朝中之事?”
见苏木听的认真,已停了哽咽,璎珞给苏木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中才又道:“就有后人评论此事,说这梅如海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名相,便是因为他具有能放下一切,懂得想开,看淡之心的缘故。这虽然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可却能看出梅如海的生活态度来。苏木姐姐,人有时候会心累,那都是常常背负了许多不该背负的东西,总是徘徊在坚持和放弃之间,不肯放过自己。”
见苏木捏着手帕,咬着唇不语,璎珞又道:“生活中总会有一些事情值得记忆,可也有一些是必须要放弃放下的,能够适时放下有时候也是一种大气,能懂取舍,该坚持时坚持,该放下时放下,不强求自己,才不会负重越来越沉,有一日将自己压的停止不前,倒地不起啊。”
她说着拉起苏木的手重重握住,目光温和,道:“就像苏木姐姐方才所说的事,苏木姐姐明明心里很清楚,你母亲的病逝和你没干系,乃是积年病候突然发作,即便没有那黑心大夫,即便手中有银钱,只怕也已回天无力,你为何还要强求自己背负着愧疚,不能学着放下释怀呢?我虽未曾为人母,可想想也知道,倘使我的儿女因我之故而常年背负沉重,我定不会开心,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的。”
苏木本被璎珞说的泪光点点,听到最后却忙自起身嗔道:“呸呸,什么死啊活啊的,姑娘可不准胡说八道。还未曾出阁的女儿家倒好意思提儿女了,姑娘也不怕奴婢笑话。”
璎珞便笑着道:“苏木姐姐会笑话我吗?我不过那么一说,未必便是父母心如此,想来离开的人若有英灵在天,心思都是一样的,都只会望着活着的人能好,能够释怀放下,过的舒心。夫君会祈望活着的妻子身体康健,儿女会祈望在世的父母不因自己的不孝而伤心太过……苏木姐姐说,难道你母亲在天之灵瞧见姐姐日日为她心怀愧疚,会感到高兴吗?”
苏木便长长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泪,道:“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姑娘这一开解,奴婢心里好受了极多,以后不会再这般了。倒是姑娘,年纪轻轻的,怎生说话这般的老气横秋,倒像是活了几十年般通透。”
璎珞却伸了个懒腰,道:“这通不通透可和年纪没什么关系,有那人越老还越活越不明白,越活越爱钻牛角尖了呢,姑娘我就是那有灵性的。哎呀,我这坐了半响身子都僵了,苏木姐姐陪我去甲板上透透气吧,等下我们再去厨房,我给太夫人再做两道爽口的糕点尝尝。”
苏木笑着应了,两人出了房,内室中金嬷嬷笑着将侧耳倾听的太夫人扶着坐起,道:“难为这丫头了,这么隔着屏风,费尽周折的开导太夫人。太夫人瞧,小小女娃子都知道的道理,太夫人又何必非苦着自己呢,就像那丫头说的,太夫人这样老将军和少将军在天有灵也不会开心。更何况,如今将军府这般样子,太夫人若身子再垮了,这振威将军府可就真没了,太夫人便是为将军府也不该再这么下去了啊。”
十六年前,太夫人迫不住压力从盛家宗族里选了个男孩养在了身边,后来又将那孩子送到了军营去,也不算是过继,而振威将军的爵位也一直就这么空悬着,金嬷嬷知道太夫人不甘心,可这事真也拖不得了,不过继个子嗣过来,将军府可就真没了。
再说圣上也是感念当年老将军和少将军救命之情,护驾之功,这才到现在都没褫夺了将军府的爵位,可这当皇帝的心思都千变万化,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生出变数来,到那时候太夫人才是真无法下去面见老将军了。
金嬷嬷的话令楼氏长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是啊,连个丫头都明白的道理,我为何要执迷不悟呢,不过是放下二字,岂知便如此之难……你下去吧,让我自己个儿呆会。”
金嬷嬷不敢再言,悄步退了出去,临出门回望着躺在罗汉床上,虚弱枯瘦的太夫人心下一阵酸涩,忙垂了眼眸。
半个月后,苏府的船终于到了洛城外十余里地的码头,岸上侯府早派了下人等了好几天,见苏定文一行终于到了,副管家程科祥忙带着人迎了上去,接了苏定文道:“三老爷这一外任就是十来年,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夫人都念叨三老爷大半年了,三老爷一路辛苦,马车早备好了。三老爷先和夫人小姐们上车,行李什么的老奴会看着他们仔细搬运的。”
苏定文面色有些不大好,只点了下头便打前去了,后头副管家见宋氏被丫鬟搀扶着下来,望去却是吓了一跳,简直有些不敢认人,愣了半天这才道:“老奴见过夫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