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屋子的风格看上去十分的简单舒适。
纪千赫穿一身宽松的黑色袍子靠坐在几案后面的大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这屋子的采光很好,再加上正值午后,大片花白的阳光透过窗纸折射进来,柔和而温暖的洒在地面上,静谧而美好。
庄随远敲了门,并没有等纪千赫首肯就自主的推门走进来,拱手道,“王爷!”
纪千赫睁开眼,揉着额角看他一眼,应了声,“回来了?”
说着就舒活了一下筋骨,抬手指了指这屋子里另外仅存的唯一一张座椅,“坐吧!”
庄随远曾经是他年幼时身边的长随,跟随他天南海北的征战,古道战场,皇权路上,一直生死相随,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在战场上也立下无数战功。不过他并没有功名在身,如今对外的身份也只是荣王这座庄园的管家,可是众所周知,这位庄先生在荣王身边的地位不可小觑。
荣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直接由这位庄先生去办的,其中心照不宣,还包括其中一些朝廷政务。
说是荣王别院的管家,实则上就连大兴的皇帝都知道,这个人手里掌握的实际权到底有多大,只是为着自己的颜面,假装不知道罢了。
所以这位庄先生,在大兴的朝臣之间也很有地位,任凭是朝廷大员对他也都客客气气的,随时要给他三分脸面。
“属下听说大邺方面有消息传来了?”庄随远并没有落座,看着纪千赫脸上极为平静的表情,径自问道。
他知道,王爷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这些年,只要一涉及到大邺,一有牵扯到有关那个女人的消息传过来,不管是好事坏事,王爷的心情都不会好。
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始终都是王爷心里的一根刺,无法拔除,他似乎也不想拔除,可是只要提及,都会忍不住的暴躁发怒。
庄先生叹一口气,脸上表情却是不显。
“常蕊死了。”纪千赫道,眉头烦闷的皱起,把放在手边的信纸推到桌案的另一边。
“什么?”庄随远一惊,急忙取过信件查阅,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的勃然变色。
“这怎么会呢?她在那里隐藏了整整三十年,从来就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这事情——”庄随远说着就不可置信的看向纪千赫,“王爷,这信上的陈词很模糊,又没有言明其中具体的来龙去脉,会不会是另有内情?真的就是因为我们的事吗?”
话虽如此,他心里其实也是笃定了七八分,不会是为了别的,因为常嬷嬷在姜太后身边深受倚重,既然三十年都相安无事了,如若是为别的事情,何至于叫姜太后这样不顾情面,直接把人给杀了?
更何况常蕊的为人谨慎,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也断然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自毁长城,所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身份的确是暴露了。
“是我太轻敌了,低估了那两个孩子。”纪千赫却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冷冷的叹息一声。
庄随远的目光一闪,却是有些不信,道:“也未必吧,会不会是左司的那个女弟子出的纰漏?当时她传信回来说暂时脱不得身的时候王爷不就说了,那丫头靠不住了吗?会不会是她为一己之私而暴露了常蕊的身份?”
“你说呢?”纪千赫靠回椅背上,却是不答反问。
庄随远一愣,随即飞快的反应过来,摇头道,“是我一时心急,想岔了,她纵使是想,可常蕊的存在,本来就只是王爷和属下两人才知道的隐秘。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更棘手了吗?常蕊能够蛰伏三十年不出岔子,最后还是被人翻了出来,这次揪出她的那个人,不得不防啊!”
“是啊。不得不防。”纪千赫感慨着说道,“我已经另外叫人去追查这件事的内幕了,应该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庄随远紧抿着唇角,担忧的看向纪千赫,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王爷,虽然常蕊的事情暴露出来了,可是就这密信上所言——她那里,似乎——”
庄随远说着,就是欲言又止。
哪怕是常嬷嬷的身份暴露,姜太后那里都始终如一,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状态,决计不是自家王爷所期待的。
而且——
这也是个非常不好的征兆。
“是啊,她从来都在这样。”纪千赫闻言,突然感慨着一声叹息,眸子里突然有冰冷的笑意突兀的冒了出来。
他起身,负手走到旁边的一扇窗子前面,伸手推开了窗子。
大兴地处南方,哪怕是深秋时节,外面依旧是绿意盎然的一片生机。
纪千赫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景致,眼底的颜色却是一片冰凉,沉吟道,“随远,你说当初那件事,她到底知不知道其实是我在暗中策动的呢?”
纪千赫其实是不愿意提及往事的,因为那些过往,总能让他品味到很浓厚的挫败感。
这一次他居然主动提及?
庄随远的心头猛地一跳,垂下眼睛道,“属下不敢妄断,或许不是,但也或许是,王爷不也常常感慨她的聪慧果敢不输男子吗?”
“是啊,她那么聪明!”纪千赫突然就笑了,这一笑深达眼底,像是十分快意的模样,也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他的神色就又突然黯淡了下来,自嘲的一声叹息道,“所以说,当年就是我自作聪敏了是吗?我以为,以她的那个性子,设计了一场她并不期待的婚事,她就一定会翻脸来找我的,可是到头来,她却就那么顺从的嫁了。一晃三十年,哪怕再不如意都一声不吭,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反而不像是她了。她这是在为当年的事情心虚了吗?”
因为是皇室下旨要把姜清苑纳为太子妃,这门婚事,是姜家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决绝的。
若是换做别的人家,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涉及皇室,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原以为可以就此逼得那个女人发作,不曾想,一步错,步步错,一切就从那个瞬间就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了。
“王爷!”庄随远的心头发涩,“你曾说过,要她偿还欺骗您的代价,可是那件事,归根结底,其实也并不是姜家小姐的本意,现在——”
庄随远说着突然顿住,悄悄的打量一眼纪千赫的脸色才又一咬牙,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也已经不在了,时过境迁,这件事还不能就此揭过吗?”
纪千赫的面色不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庄随远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心里暗暗的又是一声叹息。
沉默片刻,纪千赫又再次开口道,“那个女人就是这样,即使做错了事情也总是可以理直气壮的,既然为了她自己她一直都不肯低头,却不知道为了她的儿子,她又能否还继续维持那一身傲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