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尼卡萨,老朋友,很抱歉让你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努尔五世说:“不过据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涉及到你和我儿子的这件事似乎越来越麻烦了,使我不得不慎重对待。”皇帝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让你觉得威严不可忤逆,也可以随时使你感受到他的温和可亲。
卡尼卡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啊!原来陛下还记得我。”
努尔五世宽厚地笑了。“我的记性虽然不怎么好了,却还记得你曾经给我表演过马上疾驰时的射箭功夫,十发十中的绝技呢!还有,我的卫队吃过你的部族烤的全羊。不瞒你说,其中有一条吱吱冒油的羊腿其实是进了我的肚子。”
卡尼卡萨感叹道:“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皇帝摇了摇手边的银铃,让侍从送掺了冰水的甜酒进来。卡尼卡萨的情绪渐渐放松,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坦丝娇(tansijor)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努尔五世突兀地问。
卡尼卡萨的手一晃,差点把酒杯掉到地上。虽然早知道皇帝会问起他的旧主,却不想是那么随意的一句话。卡尼卡萨以为是图拉克告诉了皇帝,其实图拉克本人比卡尼卡萨更加惊讶——他根本就没对皇帝说起过整件事的经过,当然更不曾提及坦丝娇了。内心深处,图拉克觉得就这件事瞒着皇帝,对卡尼卡萨和他的部族都有好处。
努尔五世也喝了口冰镇的酒。“我只知道她是穆斯达巴(musdaba)的女儿。当年与阿葛赅(agoge)对峙的时候,虽然她算得上是敌方的主帅,我却始终未能见上她一面。算下来,她今年应该三十八岁了吧。”
卡尼卡萨缓了缓,又喝了一大口酒。“三十九岁。”
“嗯!?”皇帝期待中的回答可还不止这些。
“很漂亮,也很厉害的一个女人。”图拉克说出自己的感受,权当是替卡尼卡萨解围。
努尔五世点了点头。“她在早年帝国大臣们替我拟定的王妃候选名单里,所以应该是个不错的女人。图拉克,你喜欢比你年纪大的女人吗?”
看皇帝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图拉克严肃地回答:“要我娶她,父皇您先要做好以下的心理准备——我被拐带到阿葛赅(agoge)、我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的哥哥们和我哥哥的后代们随时要担心皇室在阿葛赅(agoge)的家族一支会回来夺权。”
皇帝终于笑了出来。“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想试探一下,你会不会因为美色而忘了你作为王子的责任。”他又转向卡尼卡萨:“男爵阁下,你能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一次。我的消息来源虽然可靠,却未免过于零散。当事人的第一手材料,便再好不过了!”
于是,卡尼卡萨就把坦丝娇前来说服他回归阿葛赅,图拉克如何撞破两人的密谋,以及后来坦丝娇又利用这个契机,一方面逼迫卡尼卡萨的部族尽快启程,另一方面又将图拉克当成人质和战利品的事,一一向皇帝加以陈述。其中,倒也提到图拉克王子怎么怎么勇敢(随性),怎么怎么机智(狡猾)的一些好话,以及帝国飞行城堡的巨大威慑力。
努尔五世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图拉克,不知是表示赞扬,还是在尖刻地讥讽。待卡尼卡萨说到查尔斯鲁缇如何以魔法将克睿莎(krisa)等人扣押,逼迫卡尼卡萨不得不释放图拉克的情节时,皇帝才打断道:“之后的事我都知道了。二级事务官帕克夏.阿齐斯(paksaachis)率领临时调集的一千五百人的军队,在靠近边界的地方追上了你和你的部族。他当即下令逮捕所有人等,而你当时急着见自己的女儿,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图拉克想得挺周全的,留下一封书信和他的仆人替你辩白,所以帕克夏也没多难为你们。为了摆脱自己办事不力的负面印象,帕克夏连夜将你和你的女儿克睿莎送到了我这里。”他扫了儿子一眼。“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图拉克低咳了一下。“父皇早已了解地清清楚楚,我还能说些什么!不过,卡尼卡萨男爵的确是因形势所迫才做出不得已的决定的。这一点上,其实我多少也有责任。至于克睿莎,她一直守身如玉,而且与整件事毫无关系。陛下在下决断之前,请务必考虑上述的情况。”
卡尼卡萨心里一阵感动——没想到看着行事荒诞无稽的图拉克王子,在关键时刻竟如此袒护于他。
努尔五世思考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杯中带着柠檬香味的酒液,似乎还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
“卡尼卡萨,你觉得图拉克王子是我暗地里派去监视你的?”努尔五世问。
图拉克刚要否认,被父亲严厉的目光阻止了。
卡尼卡萨惴惴道:“我有这个怀疑。”
“我查阅了近几年加尔德兹(galdiz)地区上报的公文。虽然纸面上没瞧出什么,但地方官员曾多次抱怨归化的部族拖延上缴国税的问题。他们是不是有借收税恶意中饱私囊的不法行为?又或许是在要求你们履行国家义务时,方式方法过于僵硬强横了?”皇帝再次温和地提问。
卡尼卡萨挠了挠头。
“我琢磨着这次是逃不过一死了。也罢!就把我们这些归降帝国的人长年来积在心窝子里的话向陛下您说一说。陛下给了我们土地、草场,我们本该世代感恩。然而十年的免税期一过,帝国之吏便蜂拥而至。每日里这个税那个税的,谁也闹不清楚要缴多少。而且他们每次来,我们这些封了爵的就得好鱼好肉地款待着。日子久了,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们就想,皇帝收留我们、供养我们,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在我们头上大肆搜刮啊!那和把羊养肥了,然后宰了吃肉有什么区别?底下的人不服气,对帝国的税官说了几句带火气的冲话,他们说我们蓄意造反,嚷着要抓人逮人。如此一来,就算没有反心的,也被逼出反意来了。我自认受陛下您的恩惠良多,不敢再次与您为敌。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回大草原上去躲躲总还是可以的吧?恰好这时节,坦丝娇(tansijor)给我送来了一条出路;图拉克王子的......麻烦,又把我的退路彻底堵死了。所以才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听了卡尼卡萨的说法,皇帝不禁笑了。“图拉克去你那里,又不是刻意鸡蛋里挑骨头,找你的麻烦的。是你自己疑神疑鬼,才断了自己的后路的罢!”他收回笑容,严肃中略带惋惜地说:“假使不是因为坦丝娇,或者是你并没有听从她的劝说,而是按照预想中的,你通过图拉克王子将刚才所说的话如实传达给我,我自然可以严惩酷吏,说服帝国政府再次对加尔德兹(galdiz)予以税务上的特殊照顾。这也不是没有先例!我生日那天就已宣布对多个地区的优惠政策。相比之下,加尔德兹全部的税收所得不过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