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放下笔,端起药碗,深呼出口气,屏住呼吸,仰面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一下不敢停歇,直到将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咽入腹中,才不堪重负地瘫伏在案上,大口喘息,难以回缓。
饴糖都不管用了,浓烈的苦过去,轮到回味的苦,糖嚼完咽完,苦味依旧不散,只能硬挨着。
照例诊完平安脉,晚饭贺兰香没胃口,好在厨房有新磨的核桃浆,混着牛乳烧开,浓香可口,又极为滋补身体,吃下一碗,也够用了。
饭毕,夜色浓郁,她被伺候上榻,却久久未能阖眼,手搭在小腹上,目光怔怔看着帐上灯影。
细辛给她捶着腿,抬眼默默瞧着,终是问:“主子,您怎么了?”
贺兰香摇头,秾艳的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寂寥,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潋滟阴影,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心有点空。”
细辛:“这个奴婢知道,必是因为白日里有谢姑娘在,太热闹了,所以现在乍一安静下来,主子便心空了。人都这样,由奢入俭难,一时难适应。”
贺兰香轻嗤了下,长睫敛去眼中苦涩,看着帐上缠绵依偎的交颈鸳鸯,喟叹一声道:“是啊,由奢入俭难。”
说完,她揉了揉额头,嗓音倦倦,“我累了,去取浓茶罢。”
漱完口,她躺下阖眼,罗帐被放下,隔绝灯光,只留下绰约一点昏黄。
贺兰香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起旁边的枕头,指腹细细描摹枕上图案纹路。
心空,当然心空,可她又何止是从今日才开始心空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没出过院门,谢折也一次没来找过她,分明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可她却觉得,她全身上下,仍萦绕着他身上的气味,闭上眼,甚至会产生错觉,感觉他还在自己身旁,长臂一扯,便将她缚于怀中,低头吻她。
真是要疯了。
贺兰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索性喃喃出声,低语劝慰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再纠缠下去,于你没有益处。”
谢折太狠了,贺兰香一直都清楚这一点,连在与他最为情浓的时刻,她也在用这点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毕竟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从小在靠杀人搏出位的地方长大,他能有什么人性可言,今日她与他是一条路,他能护她,甚至偶尔温柔待她,明日她挡了他的路,他便能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她不需要那种让她心里没底的亲密,琢磨不透的温柔,她爱安稳,喜欢抓在手里的踏实,那些,谢折给不了她。
潜移默化中,贺兰香动摇的心一点点发硬,落在小腹上的手隔着衣料轻轻摩挲肚皮,开始将注意从大的身上移到小的身上。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只有这个孩子,是她真正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她只需要在意这个孩子就够了。
她只要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