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史家夫人和小姐已是临近正午,也不说去赏梅了,慧安早早地让传了膳,想着下响要到关府拜访的事就有些心下郁郁。
慧安歇了个午觉,便被方嬷嬷从暖和和的被窝中挖了起来,忙着挑选下午去关府穿的衣着,又搭配了首饰,慧安便被推着进了净房。
冬儿、春儿服侍着她净了面出来,方嬷嬷便将慧安按在梳妆台前亲自给她梳妆,慧安正好有些事要交代方嬷嬷,便也由着她给自己通开长发,望着镜中执着黄梨梳仔细给自己梳发的方嬷嬷道。
“乳娘今儿下午去秋兰院教二姑娘礼数,只管用心调教便是,多的都不必做。”
冬儿和秋儿在一旁听到皆是一愣,秋儿当即便问了出来。
“姑娘让嬷嬷到秋兰院去教导二姑娘,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为何不让方嬷嬷使劲折腾折腾那丫头?哼,那丫头一肚子坏心眼,依奴婢看就该让嬷嬷借着这次由头将她往死里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找姑娘的麻烦!”
“秋儿!你胡言乱语什么,不管怎么说二姑娘是主子,你也要做那起子刁奴吗?要是你方才的话给人听了去,叫人拿了错,你被罚没什么连累的姑娘也受非议,你能担当的起吗?”
冬儿喝了一声,秋儿颇为委屈的看了看慧安,见慧安面色如常她才松了口气,也知方才的话确有不妥,便闷闷的低了头。
屋中半响静默,慧安才看向秋儿,笑道:“行了,怎的还委屈的红了眼,倒似姑娘我责难你了一般。我的意思是方嬷嬷只管尽心尽力教二姑娘,若是借这事拿捏二姑娘,一来府里的人也都不是傻子,再来乳娘还要帮我管着府中事务,最最打紧的就是要行事公正,让人信服。若因私怨让人按上个欺凌主子的罪,让珂姨娘有了借口哭到父亲那里,岂不是得不偿失?再有,那学规矩本就是极苦的一件事,乳娘只需严格些身体力行的教,凭二姑娘的性子,你们猜会如何?”
二姑娘虽心眼多,但到底年幼,人沉不住气,受不住激,又心浮气躁,好强要脸面,被方嬷嬷调教她岂能服气?便是方嬷嬷什么都不做,怕是二姑娘都要闹将起来。
她这一闹,府中人便都知道,姑娘关心二姑娘派了方嬷嬷去专门教导二姑娘礼数,方嬷嬷教的那叫一个尽心尽力的,可二姑娘却毫无闺阁女子该有的德行,竟还对教导嬷嬷无礼,任性骄纵,简直就是品性恶劣。
如此想着,秋儿和冬儿双眼一亮,只觉还是慧安想的周全,不亏是她们的主子,高明啊高明。方嬷嬷知道这也是慧安为她的名声考虑,心中感念着,面上却只淡淡,抚了抚慧安柔美的秀发,叹道。
“姑娘且放心,乳娘都省得。”
方嬷嬷给慧安梳了个漂亮的反绾垂髫,选了一对赤金缠丝琉璃花的小流苏钗给她别在发髻上,鬓边又压了一朵羊脂玉雕成的精美白玉兰花。拿了一件浅玫瑰红绣粉色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的交领缎袄给慧安穿上,下身配了月白色素缎细折儿长裙,细细打量了一番,觉着太过素静。
想着那关府的老太君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老人一般都喜欢年轻一辈的打扮热闹喜庆一点,便又从妆奁盒中取了一副金光灿烂的项圈和玉锁给慧安挂在了胸前,又选了一对金丝镶粉红海棠的玉镯子给慧安戴上,上下看了看,见这通身的打扮既俏丽富贵,又低调娴雅,这才叫了冬儿和秋儿又细细嘱咐了一遍,放了慧安出门。
慧安留了夏儿和春儿在府中跟着方嬷嬷,以免秋兰院真闹将起来,方嬷嬷会吃亏。故而又带了二等丫头承影、鸣鸿,并外院的四个护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关府而去。
关府位于内城的西边,占去了整条清风街,乃是前朝魏国公的旧宅,偌大的府邸是圣祖皇帝御赐。关府前后重楼叠院,因是前国公的府邸,故而按规制,门楼三间五架,朱红大门上金漆兽面锡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还蹲着两座大石狮子,兽面大门的正门之上悬着门匾,上书两个金光灿灿的隶书大字“关府”,乃是已作古三百年的关家祖宗,前朝宰相文坛泰斗关蒿的真迹。
马车停下,关府早有小厮很有眼色的拿了矮凳放在了车边儿。关府是簪缨世家,大辉望族之首,规矩自也森严,慧安整理了下衣衫,这才款款地扶着冬儿的手踩了矮凳下了车。
那边秋儿已向角门的管事婆子递了请帖,许是府上主子早打了招呼,那婆子冲秋儿笑了笑也没看她递上的帖子便忙让小厮往二门报信。
不一会儿角门迎出来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并两个小丫头,那嬷嬷体型偏胖,眼睛不大,团团的一张大饼脸,出了角门便冲慧安笑了起来,一脸的和气。
“给沈小姐请安,小姐可是来了,咱们府上的老太君都问了两回了。府上姑娘们也早早到了福德院,只等着沈小姐来呢。”
她身后的小丫头都梳着双丫头,穿着鹅黄色的袒领襦衣,葱绿色的襦裙,腰间都打着红色的如意结,亦跟着俯了礼,笑着上前接了偃月二人拿着的礼盒。
慧安见那嬷嬷穿着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袖口领口处还都镶着绒毛皮边,头上简单的绾着管事婆子常挽的平燕髻,还斜插着一根玉质不错的如意簪,通体素净却显得极为体面,便知她在府中定也是得力的管事婆子。又听她提起关老夫人,便知是老太君院子里的,也不敢受她的全礼,忙侧身避了避,笑道。
“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那嬷嬷见慧安避开了自己的礼也未多言,笑着道:“老奴夫家姓卫。”
慧安忙福了福身:“原来是卫嬷嬷,劳烦您了。”
“沈小姐折杀老奴了,这门口风大的很,快进去。”
慧安跟着卫嬷嬷从角门入了关府,被扶着上了早已备好的软轿,一路向内宅而去。
慧安坐在软轿中,四下打量,但见轿内垫着狐狸皮的毯子,绿缎洒金的靠垫、金丝蟒纹包裹着四周轿壁,布置的异常富贵。
慧安靠着软垫往外望,只觉府中处处美景,颇显富贵,却并不奢华。园中遍植奇花异草,古树名木,罗列奇石玉座,盆花桩景,亭台区廊精致古朴,特别是府中花园,引了活水,假山异石,小桥流水,倒是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味。
那魏国公系北方人士,自不会如此收拾自家庭院,倒是关姓一族起于江南江阳郡,慧安一见便知这园子定是圣祖御赐后被关家重新翻修过,怪不得虽宅院显贵却也处处透着高致之气。
慧安坐着软轿一路穿过花园,一直跟在软轿之旁的卫嬷嬷这才笑着道:“因我们老太君素来喜静,便搬到了府中最西边的福德院,偏了些。这冬日风寒,花园又空敞的很,四下灌风,要不老奴把轿帘放下来给姑娘挡挡风?”
慧安这才察觉到风吹上面颊确实凉飕飕的,正欲道谢,却听一阵喧嚣随风从花园东面传了过来。依稀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嘶叫声,还伴着人的惨叫和惊呼声。
卫嬷嬷登时面色微变,顿住了脚步,随即又笑着对慧安道:“那边是我们三爷的棋风院,院子后面设了个简易的马场,三爷的战马一向都是喂养在棋风院的,都是三爷亲自喂食洗刷,这会子三爷不在府中,许是那马儿闹脾气呢……倒让沈小姐受惊了。”
她说罢,就扭头吩咐身后跟随的小丫鬟:“七儿,去瞧瞧怎么回事,就说府中来了娇客,让青鸣赶紧把马安抚下来。”
那叫七儿的小丫头忙清脆脆的应了一声,快步而去,不过只眨眼功夫她便又奔了回来,神色有些凝重的回禀卫嬷嬷,道:“那只叫流云的马正分娩呢,好像是难产了,将才凌风又发了狂,还踢伤了接生的兽医,偏三爷还不在府中,三爷的凌风嬷嬷也知道,发起魔来谁也制服不了。这会子蓝飞正慌忙着去请大夫给那兽医看伤,青鸣已让人去找回三爷了,只棋风院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有的乱,还请沈小姐多担待。”
那七儿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没一会便将事情说清楚了,末了还对慧安恭敬的福了福身。
卫嬷嬷闻言眉头一蹙,惊道:“怎还伤了人啊,那凌风没事吧?它可是三爷的宝贝,别伤了才好。”
言罢,又对慧安一笑,道:“那凌风是我们三爷的坐骑,性子极烈,这不眼瞅着要有小马崽了,偏那流云难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小姐别介意。”
慧安来时专门问过方嬷嬷关府的情况,现在的关府因为有关老太君在故而一直未曾分家,关老太爷子嗣兴旺育有六子五女,大老爷、二老爷和二小姐皆是关老太君的嫡出子女,其他的皆是庶出。
现在在京城关府中的却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而关元鹤说是长房长子,嫡子嫡孙,但上面却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只可惜一个只活到六岁,一个更是出生便体弱,药罐子吊着养到四岁也没了。
关元鹤本在关府排行老三,却因两个哥哥过世成了嫡长子,只是府上的下人们还称着三爷而已。
慧安闻言却笑了,看样子那流云是只正在分娩的母马了,那它肚子里的马崽子就是凌风的。这凌风到是颇有灵性呢,竟如同人一般懂得事情,见母马产子困难,竟还恼了,真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