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做人师傅的任智方,仅仅放下筷子,不以为然的道:‘师兄,你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说那些违心的话,这样不但不能帮他上进,反而是只能让他自满。我傻侄儿做的菜不过只能算个勉强吃得,怎能称得上好呢!就说这道淡糟香螺片吧!’
任智方指的正是康纯叶那道新学的招牌菜,盘中雪白的螺片淡妆着殷红的糟汁,舒展似花。文定吃过后只觉得香螺肉质脆嫩,糟香味美,食之清鲜爽口,齿颊留香,当真是余味无穷。
可仅仅这些,显然还不能打动任智方,只听他说道:‘其他的暂且不说,便是这刀工就没能糊弄过去,有的太厚,有的太薄,这样炒出的淡糟香螺片,不用尝,我便知道香螺片是有的生,有的老。这道菜可说是闽菜中著名的刀工菜之一,这头一道刀工就没能成功,你还拿出来现眼干嘛?’
‘都是徒儿无能,惹师傅您生气了。’康纯叶灰溜溜的端着那盘招牌菜,退了出去。
‘爹,您太过分了。’原本满腔喜悦的任雅楠,见到表哥的落魄神情后,气的是小脸煞白,一起身也跟着推门而去,雅厅里便只剩下文定、纪浮云与任师傅三人。
这突然的变化,让文定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深知作为晚辈的自己,这个时候还是应该闭上嘴,什么话也不要讲。
而纪浮云则可以不必有所顾忌,感怀的道:‘老三呀!对年轻人干嘛要那么苛求呢!差不多也就可以了,说实在的,纯叶这孩子的悟性算是不错了。像他这个年纪,能做的如此一手好菜的年轻人已经是没几个了。’
‘师兄。’任智方缓缓道:‘你我也算是在灶房里混了半生的人了,祖师爷赏我们这碗饭吃不容易,可不能因为什么马虎凑合,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莫说是我了,若是你纪师兄教出的徒弟,可曾是有那么轻松出师的?’
纪浮云呵呵一笑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脾气,若是遇到那不堪点化的,一定会将自己给气死,所以这些年里一直是一个徒弟都没收。’
原来他纪大厨择徒的要求更是苛刻,难得他竟然还会为康纯叶打抱不平。文定开始相信他们真正是师兄弟了,脾气秉性竟有着几分相似之处,当然了,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突然文定觉得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位世叔,自己那身在家乡的老父,行径之中仿佛也有些如此。对外人都极好,乡里乡亲谁不说他是个老好人,反倒是对自己的儿子们要求却极为严格,容不得他们半点过失,动辄就是祖宗家法。
就拿顽劣的道定来说吧!自从他开始学会在田地里爬行那阵子起,只要父亲在家,就免不了三天一顿打,有时甚至一日两顿。他那一身厚实的皮肉,文定一直以为全都是在父亲的棍棒之下方才能锻炼出来。
与师兄说起收徒弟一事,任智方颇有些感触的道:‘出师之后,我原本也是打定主意终身不收徒弟,可终究是拧不过我姐姐与老母几次三番的恳求,才收下这侄儿。自收下他那天起,我便后悔了,这小子简直笨得跟头牛似的,当初我们半年工夫便学会的那一套入门刀工,他楞是学了三年有余,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姐姐的孩子份上,我真是早就放弃了。’
三年才学会入门而已,这下连文定也瞪直了双眼,那康师傅后来学会做菜,又做的如此好吃,一定是经历过许多坎坷了。
饼了好一阵,康师傅又在表妹的陪同下,端上了一道与之前相同的淡糟香螺片。
不过这次他师傅倒是没挑出什么刺来,只是淡淡的说道:‘这次还算是勉强过得去,可这一道淡糟香螺片,用得着花这么长的工夫吗?’
‘谁说是一道来着?’任雅楠不平的向父亲争辩道:‘表哥这道菜足足做了三盘,前两盘自己不满意都给倒了,这第三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做出来的,为的就是怕您不高兴。谁知枉费了许多心力,却只换来您一个勉强过得去,哼!’赌气的撇过脸,不理任智方。
‘傻丫头,我那是在害他吗?手艺人吃的就是这门手艺饭,若是只学了个夹生半吊子,那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纪浮云也语重心长的道:‘贤侄女呀!你爹这话说的有理呀!只要是将手艺学精,日后走遍天下,也不愁没饭吃,有句老话不是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吗?’
康纯叶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渍,一边乐呵呵的道:‘舅舅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纯叶好,纯叶心里清楚着呢!’敦厚之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这一桌人,接下来倒是吃的十分融洽,任姑娘主要是为了她表哥打抱不平,既然父亲没再为难表哥了,她的气也就随之消失无踪了。
翌日,文定便去了粤汉码头,为弟弟告了假。这几日正是码头上比较清闲的时节,再凭著文定与他们几位管事的交情,没费多大工夫,这个假便请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