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弓满脸狰狞,咬牙道:“可今夜我若不归,她恐怕无有命活,三舅舅,我绝不能扔下她跑掉!”
那样他们二人即便全都活着,还有相见之日,谢玉弓也知道,白榆绝不会再接受他了。
段洪亮气到额角青筋暴起,瞪着谢玉弓道:“你如今回去,便是送死!你活腻了吗!你若是活腻了,舅舅这便送你一程!”
谢玉弓却也开口嘶吼,声如泣血老鸦:“我今日就算是爬,就算是化为孤魂也要回去,若当真自投罗网,若当真要死……”
“那便死!”
谢玉弓说完,猛地挣开了手上束着的绳索,双眸含血般看着段洪亮。
段洪亮终于被气疯了,片刻后道:“让他走,让他走!”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让这孽障赶紧滚!”
段洪亮调转马头,不再去看谢玉弓,而后厉声道:“我段洪亮从此以后……呃!
”
他瞪着一双快脱眶的眼睛,捂着自己侧腰,回头看向袭击他的梼杌。
梼杌用剑柄狠狠戳在段洪亮的侧腰,阻止他将下面恩义两绝的话说出口。
段洪亮如何不知梼杌之心,龇牙咧嘴地坐正身子,到底把出口伤人的话咽回去了。
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径直冲向了与谢玉弓要回的猎场周围相反的方向。
竟是真的放任他唯一的亲人回去找死了。
众将一看主帅走了,自然都不再阻拦。
梼杌满眼不赞同地看了谢玉弓一眼,也快速纵马跟上了段洪亮。
谢玉弓身边很快无人阻拦,但是这些人也没有给他留下一匹马。
谢玉弓来不及想什么今后如何同他这个三舅舅重修旧好,而是转身迅速如黑蛇一般迅疾如电地钻入了雨幕之中。
他要靠着双腿跑回去。
谢玉弓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快的速度。
道路泥泞,他足尖几乎点在水洼之上飞掠,而他不知道,就在远处,另一双踩在地上格外沉重打滑的双足,也在朝着他的方向狂奔——
这世上总有人,分明是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却阴差阳错地相交。
白榆和谢玉弓原本甚至不是一个次元的人。
但是他们相交之后便不再是平行直线,而变成了纠纠缠缠的乱麻。
待到乱麻也被彻底理顺,他们会重叠在一起,化为一道无论延伸向何方,都始终齐头并进的线条。
即便短暂分离,最后也一定会殊途同归,双向奔赴。
雨势渐小,天幕将明。
鱼肚白泛起的时候,谢玉弓急奔一夜,终于将要抵达那一处之前驻扎的营地空地。
而他身后传来山摇地动的跑马声,刀兵相撞甲胄相击,肃杀得宛如冲锋的战场。
谢玉弓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马匹和骑行马之上的人,不是段洪亮他们又是谁?
段洪亮的身边死得只剩下一个小外甥,如何能真的看谢玉弓去送死?
他方才调转马头不是离开,而是是回去集结人马打算悍然一战,大不了改天换地,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即便是要死,他也只能是战死。
段氏无孬种。
就如当年被皇帝“鸟尽弓藏”之时,段氏男儿无一龟缩,皆是选择悍然赴死。
谢玉弓笑着继续狂奔,而在下了一夜的雨未曾止息之刻,天边晕染开了一片赤金的光芒。
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之时,细雨在这金芒之下,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如同天际漫撒而下的焰火。
也正是这时候,谢玉弓终于跑到了树林皇家猎场的边缘,而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消瘦的,跌跌撞撞的人影也正好从树林里面钻出来。
白榆真的快累吐血了,严格来说谢玉弓的生辰已经过去了。
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了。
可是她再怎么想快些,要在下了一夜骤雨的
密林中穿梭,也实在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