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天叫你知晓,你身处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那些曾施予的善意都不是出自真心,那些曾温暖你生命的情感都源于欺瞒,你为了追寻最后的谜底为了不因此伤害到他人所以踽踽独行,可原来,你本就是孤家寡人,你曾温柔以对的人们在多年以前,已经将你舍弃。
希瑞尔缓慢得、用力得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净。好像是要借由这样的力道与什么东西作了断。
博朗曼家族,英格兰历史进程迈入当代以后的新贵,一个切切实实把握到上层权利,并借此跻身上流社会的特殊存在。它并非具备什么悠久的值得尊崇的历史与爵位,因为它来自于下议院且扎根于此。这个家族出过好几位议员,甚至,现任英王储妃凯瑟琳的外祖父,曾当任过英国的首相!要知道,政府内阁阁臣,绝大部份皆来自下院,甚至二十世纪以来,历任的英国首相除却了七十年代其中一任,也同样是下院议员。
外界早有猜测,女王为查理德王储早早聘了博朗曼家族女儿的目的,就是因为其于政治上的势力。可是与王室联姻,对于博朗曼来说却是一笔立场上的重大失误。固然,它家的女儿,现在是王储妃,未来会登上英王后之位,但这带给博朗曼的政治收益,却远没有损失的多。
这个家族,一直以下议院的出身定位自己,它所代表的整个利益集团都是下院的,与王室结亲却意味着它在向贵族利益团体靠近,这会叫它失去很大一笔下院中的声望。就算王室很尊贵,王室暗底下或许是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但君主立宪制在当今的大趋势,王室就是作为吉祥物而存在,宪法只会不停削减王室的权利,一个王后的虚名有什么用呢,所以要稳固博朗曼如今的政治地位,它原不该与王室定下这一桩婚约的。
在那瞬间,希瑞尔想到了太多的东西。女王,维拉妮卡,查理德,艾伦,一张张脸或明媚或阴影,在他的脑海中不停旋转,他想起温莎王庭黄昏时的钟声,那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冗长走廊,想起女王的待客厅,想到幼年时女王弯下腰搂住他时落下的眼泪……然后心脏在极致的抽痛之后,反倒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空荡荡得仿佛一切都已烧成灰烬。
“博朗曼是王室的姻亲,早在很多年前,女王就给王储定下了博朗曼家的女儿凯瑟琳,”希瑞尔平静得说,只要他愿意,他永远能维持着面貌的冷漠沉着,“王室与博朗曼的合作关系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深。可是,为什么博朗曼愿意结这门亲呢?所有媒体都在鼓吹这是双赢,强强联合的双赢,可在政坛的潜规则,越是拥有政治力量的家族越是想跟传统贵族势力划清界限,博朗曼这样的下院大家族,是什么原因促使它折损声望与权利也要答应这样的婚姻?”
“一个把柄,天大的把柄。”老哈曼的手放在手杖柄上摩挲了很久,才缓缓将杖放下,过了一会儿,又过去摸一摸,又放下,脸上渐渐浮现出一股浮躁。
然后他回头冲着门口,喊了一声:“麦克!”
门很快被打开,刚才其中一位彪形大汉走进来,叫了声老板,就把手里的雪茄盒打开,放在桌几上,老哈曼探手挑了一支,让手下点燃,就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他慢吞吞把雪茄放在唇边叼起来,手很稳动作很慢,但总有股他正在哆嗦的错觉。缓缓吐出个烟圈之后,老哈曼咳嗽了一声,嘶哑道:“女王手上有博朗曼的把柄,所以它不得不答应。”
什么把柄呢?联系时间推断,只有当年那桩残酷的飞机失事案件,杀害英格兰大公爵夫妇的罪名,能叫那样的大家族投鼠忌器,得了女王的包庇才不得不绑到女王的船上。
哈曼大师是标准的音乐家头脑,他不懂什么政治权谋,哪怕是一些讲述这种命题的歌剧作品,他也只专注其艺术性思想性,所以他听不懂这两个人话中隐含的真意,他只是冥冥得出了一个认知:“艾丽卡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老哈曼闷闷得抽着雪茄没说话。希瑞尔给自己倒了杯茶,翻转茶杯,也给两位哈曼倒了一杯,推过去。他缓慢得喝完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我的母亲有……仇家吗?”
“怎么可能!”哈曼大师道,表情有些愤怒,“艾丽卡……那么善良美好的孩子,谁舍得伤害她……”他说着自己也愣住了,然后神色就茫然得忧伤得,慢慢又埋下了头,“她没有。出嫁前她未离开过法兰西,出嫁后她一直在你父亲的身边……艾丽卡会给我寄信,每个月都会寄……怎么会有人想要她死……”
希瑞尔抿着唇,他轻轻道:“那么,我出生的时候呢?”
他说:“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其实不在白色城堡——那个时候我母亲在哪?那个时候母亲有给您寄信吗?”他想起他在母亲信笺中发现的事实。
“她没有,”没等哥哥想起来,老哈曼已经说道,“你出生那年,你母亲有近五个月的时间没有给他写信。”
“她在哪里?”
老哈曼没有声响,过了很久,哈曼大师才道:“洛桑尼克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