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门派的细水流长,稳扎稳打,更见功力。
宁姚说道:“既然是五月初五这天办酒席,那我争取提前两三天,五月初就赶来这边。”
陈平安下意识学小米粒挠挠脸,你们怎么都一猜一个准。就我是傻子么。
宁姚笑问道:“需不需要我给赊月当伴娘?”
陈平安赶紧点头道:“需要,必须需要。”
有两位相对年轻的地仙剑修,晏后道和田仙,他们联袂走出大堂,说想去桐叶洲青萍剑宗当客卿。
陈平安当然不会拒绝,都不用与崔东山打招呼,即刻生效,他们两位就已经是下宗客卿了。
回头只需在青萍峰祖师堂那边走个流程,让掌律崔嵬摊开金玉谱牒册子,在上边录个名而已。
学生扛着小锄头挖上宗的墙角,先生反而给下宗主动送人才,这就叫以德报怨,先生气度。
因为大白鹅当了下宗之主,好像事情做得不地道,实在是过分了,落魄山上对此怨气不小,青衣小童就曾冒死谏言,提醒山主老爷,咱们要防贼防盗防东山!
陈山主当时恍然大悟,说是得重视起来,询问陈灵均下次上下两宗同聚霁色峰的祖师堂议事,敢不敢仗义执言。
陈灵均当时刚刚拉着荆老神仙他们喝过一顿结结实实的早酒,胆气正盛,拍胸脯保证一定没问题,是时候有人挺身而出,泼一泼那头大白鹅的冷水了。
田仙就是先前与王甲公然对峙的女子金丹。
她壮起胆子与宁姚问道:“宁剑仙,我能跟你聊一句话吗?”
宁姚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套近乎的路数?
不过她还是问道:“想聊什么?”
田仙也是个耿直的,“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宁剑仙先让我缓缓。”
出门之前,她已经偷偷灌了两大口酒水,结果好像还是胆气不够,借酒壮胆,都开销在了与年轻隐官谈正事上边,到了宁姚这边,就不够用了。
宁姚难得没话找话,“你是出自芮城龙王堂吧,听说你家祖师去过剑气长城,城外有过一座剑仙私宅,她跟陆芝关系不错。”
田仙神采奕奕,满脸通红,“我便是出自洪祖师芮城的繁峙公主庙一脉剑修。”
宁姚点点头。
陈平安便给宁姚解释了几句芮城龙王堂和繁峙公主庙壁画一脉的渊源。
田仙心情激动万分,这趟出门,赚大发了,不但与陈隐官见了面,还与一位十四境剑修的宁姚,聊上天了!
在芮城就以想法清奇著称于祖师堂的田仙,她觉得先前没有挨上“虚君”王甲一道术法,好像自己都对不起这份际遇。
随后有一位名叫华清恭的元婴境剑修,在浩然西方三洲也是横行一方的女子剑仙,她想去南婆娑洲,齐廷济的那座龙象剑宗当个客卿。记名供奉,当然不敢奢望。
供奉,尤其是名次比较靠前的供奉,按例都是需要安排祖师堂座椅的。
反观记名客卿,规格、薪俸都不如供奉高,大宗门小仙府,一般来说都是多多益善。
当然,齐老剑仙的年轻容貌和风神卓然,也是原因之一。
陈平安点头道:“我会帮忙递话。”
华清恭客气道:“成不成,都没关系的。”
说真的,当着一位年轻隐官的面,说要去另外一座剑道宗门当客卿,本身就已经不太合适了。
只是他的家族,在那南婆娑洲有分支有堂号,建立有一个勉强可算二流的山上门派。有个龙象剑宗客卿的身份,更能照拂一二。
一名剑修再纯粹,再比他人身心自由,终究还是万丈红尘中的涉世人物。
陈平安笑道:“要说是当供奉,我不敢打包票,只是当客卿,齐老剑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的。”
他娘的,齐宗主都半道截胡了那么多隐藏在蛮荒各处的返乡“私剑”。
如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那就别怪我亲自走一趟龙象剑宗去有样学样了。
曹衮三个满身酒气走出大堂,在台阶上落座,宁姚占了一边,他们就只好挤在隐官大人另外一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曹衮和玄参俩狗腿抢占位置的时候,宋高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哪有你们这么谄媚的剑修,当真是半点脸皮都不要了,于是他就一肩膀撞开曹衮,率先一屁股坐下,近水楼台,学那涞源书院副山长高玄度的口气,宋高元笑着说了一句,“隐官大人辛苦了,什么时候去我们鹿角宫做客啊?”
陈平安笑着问道:“这次就算了,手头紧,没带什么礼物。对了,你们三方怎么还没结盟?”
扶摇洲鹿角宫,金甲洲空灵派,流霞洲方寸宗。三方相互间至今还没有缔结盟约。要说之前不熟,山上关系一般,可是有曹衮三个的过命交情,再加上三座宗门在那场大战过程中,都可以说是出过死力的。
曹衮笑着解释道:“三方宗门积攒战功都够了,这几年正忙着筹建下宗,只是动静不大,各自祖师堂都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如何大张旗鼓。我们方寸宗的下宗选在扶摇洲这边,玄参所在的空灵派就选在流霞洲,鹿角宫的下宗选址金甲洲。到时候下宗之间结盟。”
陈平安点头笑道:“老字号宗门,做事情就是稳重。”
陈平安突然咦了一声,“你们方寸宗,玄参所在空灵派,鹿角宫有谁?”
宋高元鼻孔出气,冷哼一声,笑呵呵道:“就我不配有名字呗。”
陈平安神秘兮兮说道:“曹衮,玄参啊,你们俩有所不知,当年刚进入避暑行宫那会儿,我跟愁苗一合计,为了避免本土剑修和外乡剑修太割裂开来,很容易变得对立,就琢磨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各自往对方阵营里边掺沙子,安插间谍,比如愁苗就让王忻水和顾见龙向我这边靠拢,我就让宋高元和邓凉向他们那边站队,邓凉这家伙铮铮反骨,典型的见色忘友,一听就二话不说答应了,不去说他。但是我为此可是跟宋高元劝说了老半天,这小子才肯满腹牢骚,一脸委屈,硬着头皮,忍辱负重地‘投敌叛变’。”
曹衮和玄参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是咱们误会宋高元啦?!
宋高元一头雾水,实在是良心上过意不去,老老实实说道:“根本没有这回事啊!”
陈平安唉了一声,言之凿凿,“你有的!”
曹衮轻声问道:“林君璧呢,就没有任务在身?”
陈平安微笑道:“有啊,怎么没有,我跟他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诚挚言语,说我是把他当隐官候补栽培的,只要好好干,前途无量。那小子有官瘾,一听这个就两眼放光,你们好好想想看,林君璧每天做事情,是不是贼有干劲?”
玄参点头道:“如此说来,就都说得通了,其实宋高元挺不容易的。邓凉好歹有点抱得美人归的盼头,我们宋高元却是啥都不求,只图一个义字。”
宋高元在那边自顾自扳手指头,念念有词。
曹衮好奇问道:“自家兄弟宋高元,你这是在干嘛?”
玄参跟着问道:“忍辱负重宋兄弟,心里边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
宋高元笑呵呵道:“我在数一数,隐官大人几句话,到底卖了几个人。愁苗,王忻水,顾见龙,我,邓凉,林君璧。”
陈平安哈哈大笑。
他们言语之中谁都不刻意避讳愁苗。出了避暑行宫,离开了剑气长城,只要想起,就可以说起。
陈平安抬起手臂,高高举起酒壶。
其余三位年轻剑修,出门的时候都拎着酒壶,故而也都是如出一辙的动作。
这座全椒山,公认是一块足可让飞升境修士都要心动几分的香饽饽。
一老者一女修御风而至,所挟磅礴气机,径直将一大片云海劈开,师徒双方悬空而停。
女子肌肤胜雪,却身穿一件黑色法袍,头别玉簪是墨色,剑鞘也是漆黑蛟筋炼制而成,她还背着一只墨竹材质的游山器。
好一条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涞水,好一座道气沛然的全椒山。
好个腰肢窈窕过云海,一眉山水对婵娟。
未必全部认得那个老修士,却一定认得出那位艳压一洲群芳的女子。
金甲洲有一个背“扶摇”剑的女子剑仙宋聘,那么流霞洲青宫山,就有一位道号“满魄”的聂翠娥。
三洲有二女,艳色重天下。说的就是她和宋聘。
既然认出了聂翠娥,那么她身边的老者,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