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崇虚局下辖的京师道正院。
京城道正主持会议。
包括葛岭在内,谱牒、词讼、青词、掌印、地理、清规六司道录,都到场了。
还有一位习惯性眯眼、面带笑意的中年道士。
倒不是什么笑面虎,而是年轻时喜欢挑灯读书,经常通宵达旦,伤了眼力。
如今虽说恢复了眼力,但是习惯难改。
他来自早年的一个大骊藩属国,宝瓶洲东南境的青鸾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出身,如今却是崇虚局的领袖道士。
鸿胪寺的年轻官员荀趣,近期多出了一桩秘密差事,负责搜集朝廷各大衙门的邸报。
官品不高,才是从九品,不过是科举进士的清流出身,在鸿胪寺颇得器重,故而在“序班”本职之外,还得以暂领京寺务司及提点所官务。这可就不是一般的官场历练了,明摆着是要高升的。
那位鸿胪寺卿,只是私底下与荀趣问了一句,那位陈先生的学问如何。
荀趣当然不敢胡说,只能说暂时与陈先生接触不多。
落魄山。
崔东山盘腿而坐,院内是一幅桐叶洲北部的山水堪舆图。
陈灵均坐在一旁小板凳上,正抬起手肘,为崔老哥揉肩。
陈灵均几乎没有看到崔东山的这么认真的脸色,还有眼神。
自从那个姓郑的来了又走,大白鹅就是这副德行了。
难不成喜欢穿成大白鹅模样的读书人,都是这般鸟样?
问题是那个姓郑不知道叫啥的家伙,走路的时候也不左摇右晃啊。
陈灵均想起一事,问道:“崔老哥,你知不知道啥是洛阳木客?”
崔东山随口道:“是一拨避世的山中野民,自古就习惯以物易物,不喜欢双手沾钱,不过在浩然山上名声不显,宝瓶洲包袱斋的幕后主人,其实就是洛阳木客出身,不过哪怕这拨人出身相同,只要下了山,相互间也不太走动往来。”
陈灵均又问道:“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秦不疑的女子?”
崔东山心不在焉,摇摇头,“没听过。”
陈灵均补充道:“她自称是中土膧胧郡人氏。”
崔东山想了想,问道:“她有无悬佩一把白杨木柄刀?”
陈灵均大吃一惊,“还真有!”
他娘的,莫不是又碰到极其扎手的硬钉子了?
崔东山始终直愣愣看着那幅仙气缥缈的地图,说道:“那就对了,秀色如琼花,手执白杨刃,杀人都市中。她跟白也是一个地方的人,也是差不多的岁数,名气很大的,她在闹市手刃仇家之时,既没有习武,也没有修行。白也在内的不少文豪,都为她写过诗篇,不过听说她很快就销声匿迹,看来是入山修道了,很合适她。有山上传闻,竹海洞天那个少女纯青的拳法武技,就是青神山夫人请此人代为传授的。”
陈灵均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汗水,怯生生道:“可我在骑龙巷那边,瞧着她就至多只是元婴境的修为啊。”
既然那个秦不疑,跟浩然最得意是一个辈分的修道之人,那么她肯定就不是什么元婴修士了,元婴境的寿命,
崔东山说道:“不用担心,她既然是跟着陈真容来的,就没什么恶意。”
宝瓶洲曾经一直不受待见。大骊宋长镜的止境,风雪庙魏晋四十岁的玉璞境,都被视为“破天荒”的稀罕事。
如今别洲是越来越多的奇人异士,主动造访宝瓶洲了。
陈灵均气呼呼道:“那家伙既然是白忙的徒弟,那我好歹是他世伯辈分的长辈,下次再见着了那个姓郑的,看我不泼他一大桶墨水,怎么都要帮你出口恶气!”
这就是陈灵均硬着头皮撂狠话了。
没法子,崔东山一直这么个模样,陈灵均其实瞧着挺不是个滋味的。
崔东山原本想要提醒陈灵均说话谨慎点,尤其是涉及到那个“姓郑”的,只是再一想,好像提醒谁都不用提醒身边这家伙。
浩然仙槎,蛮荒桃亭,要比拼丰功伟绩,估计已经输给这位陈大爷了。
崔东山似乎心情转好,突然一把勒住陈灵均的脖子,笑嘻嘻道:“先生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天纵奇才。”
“眼光,是老爷的眼光。福气,是我的福气。”
陈灵均朝小米粒挤眉弄眼。
小米粒立即抬起双手,朝他竖起两根大拇指,景清景清嘛。
山君魏檗从门口那边走入院子。
陈灵均一个摇头晃脑,也没能挣脱开大白鹅的胳膊,陈灵均气势就弱了,哈哈笑着,挥手道:“呦,这不是魏兄嘛,稀客稀客。”
魏檗懒得搭理陈灵均,手持一纸公文,笑道:“好消息,那条跨洲渡船风鸢,宝瓶洲的陆地航线这一块,大骊朝廷那边已经通过审议了,并无异议,但是给出了几点注意事项。”
原来崔东山已经设计好了一条完整路线,从北俱芦洲中部大源王朝的仙家渡口,到桐叶洲最南端的驱山渡。
既然是自己要当那个下宗的宗主,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懒散了。
比如还得开始收徒。
勉为其难,将那个谢谢收为不记名弟子。
九个剑仙胚子当中,也有合适的人选。
其实这些事情,都比崔东山的预期都要早,最少早了一甲子光阴。
而且崔东山的真正谋划,要比桐叶洲更远一些,在五彩天下。
崔东山起身跟魏山君边走边聊,一起走到了竹楼那边的山崖畔。
在魏檗告辞离去后,崔东山推开先生的竹楼一楼房门,既是书房,又是住处。
屋内悬挂有一幅自家先生极为钟情的对联。
是一幅蓝底金字云蝠纹对联。
山外风雨三尺剑,有事提剑下山去。
云中花鸟一屋书,无忧翻书圣贤来。
崔东山仰头看着对联,很快就走出屋子,关上门后,双手抱住后脑勺,在那六块青砖上边蹦跳,在最后那块青砖上边一个双脚落定。
白衣少年微笑道:“动我心弦者,明月,美人,落雪,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