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辜负师恩,不曾辜负家乡。
只希望自己也不曾辜负白先生的赐名。
万年之后,见不见面,其实不重要了。
剑斩虚空,从云雾涟漪中走出一位没有施展法相的青衫剑客。
元凶站在托月山之巅,提起手中长剑,“问剑?”
陈平安点点头。
对峙双方,各自收起了法相、阴神。
蛮荒天下,大祖首徒,剑修元凶。
剑气长城,末代隐官,剑修陈平安。
元凶脚尖一点,从托月山一闪而逝,直奔那一袭青衫。
陈平安身上突然蔓延出无数条黑白长线,一瞬间整个人动弹不得。
是先前那杆金色长桥贯穿万丈法相,牵扯而起的因果线。
这意味着陈平安一次次远游路上,越喜欢多管闲事,越不把修道之人的远离红尘当回事,随之生发而起的因果线就越是繁密。
作茧自缚,不堪重负。
陈平安以心神驾驭长剑夜游,尽量斩断更多的因果线,同时祭出本命飞剑井中月,数以万计的攒簇剑阵,护住自身四周,用以阻滞元凶的近身递剑。
剑阵脆如琉璃碎,砰然四溅而来,一人一剑杀至眼前,剑尖直指陈平安眉心处,一粒金光,转瞬即至。
陈平安反手一剑,斜斩元凶头颅。
下一刻,陈平安就跌出去数十里距离,地面之上,被陈平安双脚硬生生犁出一条裂纹。
哪怕陈平安悄然施展水云身,身上仍然多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金色因果长线。
元凶那颗本该被斩落的头颅,亦是多出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剑气裂纹。
双方几乎同时身形消散,各自划出一道璀璨弧线,然后在数十里之外的战场,双方撞剑在一起,罡风大作,陈平安再次倒飞出去
,后背直接凿穿了一座先前被打烂山尖的山头。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剑意裹挟一条粗如山峰的金色闪电,瞬间将整座山头击碎,大地之上出现一个大坑。
元凶御风悬停,未能刺中那个年轻隐官,元凶微微皱眉,身形再次消失不见,看似随意抖了个剑花,天地之间,蓦然出现一条火焰长线,与一条水路轨迹,两道剑光,风驰电掣,最终各自首尾相连,衔成一圆,元凶再一抬手,如同两个圆环的剑光,开始蔓延出两道水幕火帘,最终熔铸一炉,竟是融合两条大道,水火相容,火中雨水,大火熊熊燃烧于光阴长河之中。
千里山河战场,大地翻裂,岩浆四起,雷电交织。
一袭青衫被元凶一剑当头劈落,陈平安整个人狠狠撞在地面,大地随之凹陷。
毕竟陈平安的十四境,是与陆沉暂借道法而来,无论是两把本命飞剑的炼化磨砺,还是自身剑道高度,都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十四境纯粹剑修。
而且有意无意,陈平安主动舍弃了那份无人之境。
故而战场之上,每次剑锋相击,都是大妖元凶步步紧逼,陈平安吃亏更多,一退再退,一次次尘土飞扬。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功夫,剑光就已经闪过百余次,以至于整个千里天地,黄沙滚滚,遮天蔽日。
元凶没有给陈平安任何喘息机会,持剑近身厮杀之余,已经施展了不下三十种远古剑术。
而陈平安就只是递出了十九剑。
但是陈平安的递剑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似乎后一剑始终被前一剑牵扯而出,如同纯粹武夫的一口真气不断绝。
等到二十剑过后,就换成了陈平安占据上风,一场登山,身形刚好落在托月山的山门口,陈平安一路递剑不停,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数剑叠为一剑,剑光合拢一线,以至于元凶竟然暂时只能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三十六剑过后,陈平安非但没有继续出剑,反而瞬间撤离托月山,换成左手持剑。
元凶从血泊中站起身,拼凑皮囊和魂魄。
不知何时,陈平安早已换成了手持夜游。
单手攥拳,五指弯曲,掐合掌上,再以手心纹路为山河符箓,同时运转五件本命物,嘘气成风雷。
一脚重重踩地,陈平安脚下的方圆百里的大地,瞬间变成一片金色镜面,仍是龙虎山不传之秘的雷局。
雷法集大成者,是将雷法、符箓、阵法三者叠加,是谓雷局。龙虎山外,也有道门高真手握雷局之说,请神降真,调兵遣将,敕令天丁力士。呼风起雾,鞭龙致雨,拔起山岳,驱逐入海,一样可以搬运大水登岸。不过相较于天师府代代相传、被誉为万法之祖的雷法正宗,逊色太多,传闻真正的雷局,掌握远古雷部诸司总诀,术法极致,掌握阴阳,万物荣枯,四时生灭,天地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施展雷法一道,越来越娴熟了。
陆沉忍不住笑问道:“是宝瓶洲那个你,走了趟老龙城战场遗址?”
陈平安点点头,“趁着境界高赶路快,一路南下,去了不少地方,故地重游,见了些老朋友。”
一旦被陈平安这种人真正跻身十四境。
境界就会异常扎实。
之后就是一场枯燥乏味的拉锯战,其实元凶依旧术法无穷,简直就像是要在一场问剑当中,一口气炫耀完生平所学。
只不过陈平安这边,反正就是换手持剑,将那一剑从接连三十六次,次数不断攀升到接近五十剑。
此外至多是以雷局小天地,稳固身形与道心。
或是祭出一把井中月,如雨落托月山。
战场已经再次迁徙到了托月山的山脚那边。
元凶仗剑而立,背对托月山。
距离托月山百里之外,陈平安手持夜游。
陈平安猛然抬头,看了眼两座天地之外的天幕。
一轮明月被拖拽远游。
好像有一道身形被打落人间,但是她很快就止住坠落身形,仗剑重返明月,原路往返,路线丝毫不差。
一瞬间,陈平安判若两人。
一座被元凶以剑诀敕令、连根拔起的山头,横移砸向陈平安。
但是这一次,陈平安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挪步前行,不急不缓,一座近在咫尺的山头就自行碎裂开来。
一道弧线剑光,同样止步于数丈之外,火星迸射,火雨遍地,四周焦土一片。
此后几乎陈平安往托月山每前行数步,便有一道剑术或是术法在附近炸裂。
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身前无人,无敌之姿。
与那托月山,大妖元凶。既问剑,又问道,还问心。
为何修道?
大道之行也,仗剑直行,无需绕路。
那一袭青衫,渐渐变成了鲜红法袍。
就连十四境道法都未能阻止这种变化。
年轻隐官仿佛重回半座剑气长城,面容模糊,飘忽不定。
脸庞和身躯,是那纵横交错的千万条丝线。
而那些蔓延开来的金色因果长线,就像是一层神像的镀金色彩。
大妖元凶朝那个开始登山的年轻隐官一剑斩下。
结果被渐行渐近的神异存在,只是抬起一手,就让元凶手中长剑悬停静止,因为去势太过凶狠,以至于元凶持剑手腕当场断折,保持那个劈砍姿势,元凶身形一个踉跄向前。
陈平安一剑递出。
很简单一剑,剑斩飞升。
陆沉蓦然瞪圆眼睛,真是呆如木鸡了,满脸匪夷所思。
只见另外一个金色眼眸的陈平安站在山巅,就在那元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