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看了眼这个“身材臃肿”的老龙城苻家儿媳,有些奇怪,姜山,姜韫,都很聪明,好像唯独这个女子,不是特别聪明?
支持正阳山创建下宗一事,云林姜氏的私心,自然是有几分的,可却谈不上太过偏袒,因为正阳山当下还不清楚,文庙即将大举攻伐蛮荒天下,作为条件,正阳山这边是必须拿出相当数量的一拨“额外”剑修,赶赴蛮荒天下,再加上大骊宋氏那边的定额,如此一来,正阳山诸峰剑修,两拨人马各自下山后,其实不会剩下几个了,而且这一次远游出剑,绝非儿戏,到了蛮荒天下那些渡口,连大骊铁骑都需要听令行事,正阳山再想破财消灾,难了。
所以姜山如此言语,直言不讳表露出对正阳山的不顺眼,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个姜笙犯不着心虚。
不过如果没有今天这场问剑,以正阳山那几位老剑仙的保命能耐,大可以故伎重演,用拨云、翩跹诸峰剑修的出剑和性命,帮着一线峰攫取名利。
姜山要比已经远嫁老龙城的姜笙,知道更多关于剑气长城的真相。
那场城下之战,顶替宁姚,剑斩离真。
一场甲申帐精心设置的围杀之局。竹箧,离真,雨四,㴫滩,流白,这五位师承、机缘、资质都不缺的天才剑修,皆在托月山百剑仙之列。结果陈平安不但成功脱困,而且反杀流白。
南绶臣北隐官。
领衔隐官一脉,坐镇避暑行宫,等于为浩然天下多赢取了约莫三年时间,最大程度保留了飞升城剑修种子,使得飞升城在五彩天下一枝独秀,开疆拓土,远远胜过其余势力。
听说如今的托月山新主人,名义上的蛮荒天下共主斐然,还曾在战场上专门针对过陈平安。
独自一人枯守城头多年,与一位王座大妖龙君对峙。
以至于那场文庙议事,听家主回家乡后笑言,当时两座天下对峙,开口调侃陈平安的大妖,很多。
传闻那个身居高位的周清高,身为文海周密的关门弟子,却一直希望能够与陈平安复盘棋局,可惜求而不得。
姜山自认自己远远不如眼前同龄人多矣。
除了年轻隐官当年境界不够,未能在战场上亲手斩杀一头飞升境,刻字城头。
这个同样出身宝瓶洲的年轻人,好像做成了此外一切事情。
可事实上,姜山很清楚,未来宝瓶洲山上,一样会有那么一小撮人,哪怕知道了这些消息和内幕,依旧会觉得陈平安当年都不是玉璞境剑修,也配当那隐官?也配让浩然剑修礼敬几分?
有人觉得强者都是对的,哪怕是被强者践踏之人。
有人觉得强者都是错的,哪怕是被强者庇护之人。
陈平安双手笼袖望向外边,好像风波过后,青山依旧在,云水更无恙,沉默片刻,转头笑道:“姜山,你们云林姜氏,或者说你本人,有没有兴趣当正阳山幕后的太上宗主?”
姜山有些遗憾,摇头道:“终究非君子所为。”
陈平安站起身,笑着点头道:“还好,我连书院贤人都不是。”
姜山跟着起身,问道:“陈山主是要亲力亲为?文庙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陈平安摇头道:“怎么可能,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做不来这种事情。”
姜山试探性问道:“正阳山的下宗宗主人选,是那山水谱牒尚未正式勾销名字的元白?”
陈平安笑道:“我原本与竹皇宗主举荐一人,由真境宗的次席供奉刘志茂,更换门庭,担任下宗宗主,当然会很难,说不定就要跟竹皇撕破脸,大打出手一场,显然姜君子的提议更好。”
姜山一脸错愕,无奈摇头道:“陈山主,这样就不厚道了。”
陈平安抱拳道:“姜山,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肯定是一位诤友。”
姜笙反正也说不上话,只是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这会儿她,先前自己只是手欠,接了那把飞剑传信,大哥你更厉害,早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人了,还是又喝酒,又聊天的,现在好了吧?还“是也不是”了?
姜山环顾四周,有些意外,因为预想中的竹皇,并没有在凉亭附近现身。看来这位年轻隐官,还算厚道。
陈平安笑道:“姜君子这么想就不厚道了。”
姜山抱拳告辞,不再多说一句,只是没忘记拎走那壶酒,走出孤云亭很远,姜山才回头望一眼,凉亭内已无身影,这就很厚道了,好像对方现身,就只是与自己随便扯几句题外话。
青雾峰外,白鹭渡旁,过云楼中,刚刚失魂落魄返回客栈的倪月蓉,尚未完全缓过神,就又呆滞无言,她怔怔看着那个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又来?!
陈平安重新要了那间甲字房,然后安安静静等着竹皇议事结束,再闻讯赶来。
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晒着日头,睁眼转头望去,好像看见了一个傻子,竟然真在夏天堆出了个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