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见那魁梧老猿,有开天辟地之气势,朝那年轻剑仙当头一拳砸去。
白衣老猿转瞬之间就站在了那一袭青衫原先位置。
而那个年轻山主竟然依旧不还手,由着那一拳打中额头。
是老猿此拳一起,就已经注定避之不及?
从一线峰“湖上”,到满山青翠的满月峰,刹那之间拉伸出了一条青色长线。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望向了满月峰,一袭青衫,悬空而立,但是此人身后整个满月峰的山脚,罡风吹拂,席卷山峰,无数仙家大树悉数断折,一些被殃及池鱼的仙家府邸,就像纸糊纸扎一般,被那份拳意削碎。
只说青衫剑仙的那条倒滑路线,就在双峰之间的地面之上,割裂出了一条深达数丈的沟壑。
白衣老猿如影随形,又是一拳,拳罡璀璨绽放,白光刺眼,大如井口,直直撞去。
一拳将那原本背靠青山的青衫,彻底打穿整座满月峰!
袁真页循着那个被凿开的“山门道路”,微微撑开一身沛然浑厚的霸道拳意,道路上山石崩碎无数,最后一脚踩踏更多山崖,使得满月峰一处后山榜书崖刻崩毁大片,魁梧身形化虹而去,抡起一拳,将那果真打定主意不还手的小贱种,打得对方身形风驰电掣,摔向秋令山位于一处半山腰那座消暑湖。
挨此重拳的一袭青衫,倒退去势极快,只是临近水面之时,身形骤然悬停,脚尖轻点湖面,溅起一圈层层扩散的涟漪。
青衫飘摇,仙人立水。
他脚下整座湖泊却是当场炸开,沸水滚滚,掀起滔天巨浪,水雾升腾,许多在附近水榭阁楼遥遥观战的修士,顿时落汤鸡无数。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夏远翠眼皮子打颤不已。你们俩狗日的,打就打,换地方打去,别糟践我家山头的风水宝地!
白衣老猿一拳当头砸下。
听说你小子从小就喜欢求神拜佛,那就乖乖舍身结缘水裔去!
陈平安只是伸出手掌,随便挡住那一拳。
一青衫剑仙一白衣老猿,双方身形下坠途中,消暑湖水荡然一空,登岸向四面八方一冲而去,沿着满月峰下山去了。
满月峰的那条登山神道,就像有条溪涧以台阶作为河床,哗啦啦作响向山脚倾泻而去。
消暑湖附近的此峰嫡传、和观礼修士手忙脚乱,只得各凭手段,抵挡那份拍岸激荡升空的铺天巨浪,最头疼的地方,在于其中蕴藉拳意,与那湖水一并遮天蔽日,势不可挡,以至于许多修士术法被搅了个粉碎,本命物也被打得晃荡如片片浮萍,道心不稳,刚刚祭出便连忙收起。
神仙打架,俗子遭殃。山巅之下,所有不是地仙的练气士,与那山下市井的凡俗夫子何异?
人人惊骇不已,那位搬山老祖,仅仅担任正阳山护山供奉就有千年光阴,那么居山修道的岁月,只会更长,有此道法拳意,如果说还有几分道理可讲,可那个横空出世的落魄山年轻剑仙,撑死了与刘羡阳是差不多的年纪,哪来的这份修行底蕴?
宝瓶洲评选出来的年轻和候补十人,真武山马苦玄的修行根骨、天赋,姜韫、刘灞桥的师承,谢灵的家世、福缘,不管如何崛起,终究有迹可循。
消暑湖不但湖水一空,就连湖底泥泞都被散开,水下满月峰山根青石裸露。
水落石出,不过如此。造就出这般场景,不过是白猿递拳,青衫接拳,一拳而已。
陈平安站在略带几分润泽水气的青石上,脚下青石不断响起裂纹声响,消暑湖水底如同多出一张蛛网,陈平安抬了抬手,施展水法,掬水重新入湖中。
白衣老猿站在岸边,脸色如常。
数拳过后,一口纯粹真气,气贯山河,犹未用尽。
夏远翠以心声与身边几位师侄言语道:“陶师侄,我那满月峰,不过是碎了些石头,倒是你们秋令山好好一座消暑湖,遭此风波劫难,修缮不易啊。”
晏础说道:“烟波,半炷香可是又过去一半了,还没有决断吗?其实要我说啊,反正大局已定,秋令山不管点头摇头,都改变不了什么。”
这位掌律老祖师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好心好意,提醒这位辈分相同的陶财神,好歹为秋令山保留一份英雄气概,传出去好听些,过河拆桥,是竹皇和一线峰的意思,秋令山却不然,风骨凛凛,有机会让所有留在诸峰观礼的外人,刮目相看。
对晏础而言,陶烟波的秋令山,最好是打肿脸充胖子到底,管着正阳山的所有钱财运转,比他这个出身水龙峰的掌律祖师,其实更有实权。若是水龙峰与秋令山,从今往后能够互换位置?
竹皇脸色不悦,沉声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各打各的小算盘了。”
先前所谓的一炷香就问剑。
那陈平安可是随口胡诌的,而是竹皇身边这位剑顶仙人维持当下境界的大致时限。
这家伙难道是正阳山肚子里的蛔虫,为何什么都一清二楚?
故而竹皇内心深处真正忌惮的,不是什么剑仙,不是什么山主,而是这份处处绵里藏针的心思。
消暑湖内,被陈平安以术法掬水入湖后,水位轻浅,清澈见底。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话,笑问道:“当年在小镇束手束脚,情有可原,怎么在自家地盘,还这么娘们唧唧?怕打死我啊?”
因为袁真页终究还是个练气士,所以在昔年骊珠洞天之内,境界越高,压制越多,处处被大道压胜,连那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会牵扯到一座小洞天的气运流转,稍有不慎,袁真页就会消磨道行极多,最终拖延破境一事。以袁真页的地位身份,自然知晓黄庭国境内那条岁月悠悠的万年老蛟,哪怕是在东南地界钱塘江风水洞潜心修道的那位龙属水裔,都一样有机会成为宝瓶洲首位玉璞境的山泽精怪。
估计这头护山供奉,当时就已经将上五境视为囊中物,并且打定主意要争一争“第一”,以便收拢一洲大道气运在身,所以至多是在窑务督造署那边,遇见了那位白龙鱼服的藩王宋长镜,一时手痒,才忍不住与对方换拳,想着以拳脚帮忙砥砺自身道法,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袁真页狞笑道:“见过找死的,没见过你这么一心求死的,袁爷爷今儿就满足你!”
白衣老猿的老者面容,呈现出几分猿相真身,头颅和脸庞瞬间毛发生发,如无数条银色丝线飞动。
老猿身形长掠,一腿扫中那袭青衫的肋部,将其踹出秋令山,横飞向附近一座琼枝峰。
一脚之下,气机混乱如大雷震碎于弹丸之地,整座秋令山向外散出阵阵,如一排排铁骑过境,所过之处,山石崩碎,草木齑粉,府邸炸开,连那秋令山之外的云雾都为之倾斜,仿佛被拽向琼枝峰那边。
从头到尾,信守承诺绝不还手的青衫剑仙,蜻蜓点水,脚尖分别踩在一处仙府屋脊、古树枝头和一竿绿竹之巅,然后停步。
负责看守琼枝峰的落魄山米次席,忙不迭收起漫天遍野的霞光剑气。
白衣老猿撞入那片竹林当中,使得琼枝峰山中,无数翠绿颜色,瞬间绽放开来,数十万绿竹竿破土而出,胡乱飞掠。
只是袁真页这一次出拳极快,能够看清之人,寥寥无几。更多人只能依稀看到那一抹白虹身形,在那丛丛翠绿当中,势不可挡,拳意撕扯天地,至于那青衫,就更不见踪迹了。
下一刻,一抹青色画弧掠出琼枝峰,极长弧线,刚好绕过了一座拨云峰,然后途径一座藩属小山头,白衣老猿缩地山河,蓦然现出真身法相,巨大手掌横扫出去,将整个一截青色山头直接打断,山若飞剑,撞向那一袭青衫,后者随手挥袖,山头当场崩碎稀烂在空中,乱石飞剑如雨落,那道青色身形借势以更快速度飞向十数里外的雨脚峰,老猿法相大步跟随,一个肩靠雨脚峰山头,撞得一峰山头再次崩裂开来,激射向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