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一刻,陈平安与那水牢少年正在对视,那少年站起身,微微一笑,“你确定杀了我,浩然天下便能少去一份灾殃?”
又一瞬间,重返云海,“年轻道士陆沉”站在神灵肩头,微笑道:“贫道道法高不高?”
不等陈平安如何起念,就来到了牢狱入口处,那云遮雾绕不见真容的剑仙,缓缓云雾散去,露出半边脸,言语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之模糊形象,是不是因为你心中山巅剑仙面貌之显化?”
一幕幕,不断在陈平安身边浮现,只是多出了些额外言语。
老聋儿站在鹧鸪天那块石碑下,缓缓开口道:“隐官大人,作为文圣嫡传,学问似乎不够高啊。”
牢狱入口处,老大剑仙手中攥着白发童子的脖子,缓缓走到台阶顶部,突然笑道:“你真以为陈清都有此神通?不曾想隐官大人内心深处,如此敬仰老大剑仙啊,只是好像脾气不太好?”
两位少年被老大剑仙从剑气长城抓入小天地,其中那位胆小些的少年,蓦然笑道:“原来隐官大人心中的少年郎,便该如此一心向善才是好。”
另外那位少年则摇头道:“不对不对,哪怕少年岁数,也该如我这般沉稳性情,不然活不长久的。”
即便偷偷心神凝为芥子,去往水府,那些绿衣童子们竟然拥簇在水府大门之外,全部是化外天魔的面容。
陈平安越来越头疼欲裂。
摇摇欲坠,重返台阶,陈平安坐下后,祭出本命飞剑笼中雀,却愕然,先前不是已经祭出了吗?
抬头望去,站在台阶下边的陈清都转头说道:“如何?”
陈平安怔怔无言。
“陈清都”微笑道:“看破我是虚幻,你便赢了?你到底有无在牢狱跨出过一步?你确定当真来过剑气长城?你如何知晓,你今天一切,不过是陆沉赠予你的黄粱一梦?你有无可能,还在家乡泥瓶巷?你又如何确定,不是濠梁游鱼在观人?你会不会是某位仙人的入梦观道?”
陈平安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狠狠一拳将自己打晕过去。
台阶上,白发童子蹲在一旁,闷闷道:“投机取巧,胜之不武,这小子不过是笃定一点,我不敢太过耽搁他的正经事。”
陈清都笑道:“先解决眼前麻烦事,一直是陈平安的长处。”
老聋儿在旁称赞道:“咱们隐官大人,最少还能够确定自己身在牢狱当中,已经很不容易了。”
白发童子气呼呼道:“我在这里约束太多,不然这小子连那一拳都递不出。”
他试探性问道:“陈清都,你有本事就让我入他梦中?他能醒过来,我就喊老聋儿爷爷!”
陈清都说道:“没本事。”
所以白发童子很识趣,只得打消了念头。
因为陈清都哪怕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彻底打杀了它这头飞升境剑仙遗留的化外天魔。
缝衣人捻芯浮现在四周,先与陈清都恭敬行礼,然后好奇问道:“老大剑仙为何要如此作为?”
昏迷中的陈平安,似在自行延续梦境。
脸色变幻不定,伤感,愤怒,缅怀,释然,悲恸,开怀。
陈清都皱起了眉头。
陈平安先前一拳打晕自己,关系不大,是对的。
但是这会儿被外人一拳打醒,可就隐患不小了。
白发童子战战兢兢说道:“真与我无关。”
最后年轻人睡梦香甜,沉沉睡去,呼吸无比平稳,仿佛梦到了一个不愿醒来的好梦。
陈清都一把抓住白发童子的头颅,将其提起,沉声道:“你去看看,到底什么个情况。”
化外天魔嘀嘀咕咕,然后陈清都加重力道,它突然哀嚎起来,只得一闪而逝,去往那个年轻人的梦境当中。
片刻之后,它从梦中离开,无奈道:“奇了怪哉,无甚稀奇处啊,就是个小屁孩在小巷蹦蹦跳跳,满脸笑容,然后就变成了个下雪的小院子,没长大多少的孩子在欢天喜地,也是很开心的模样,两个场景,循环反复,雷打不动,反反复复就只有这么两幅画卷而已。”
老聋儿试探性问道:“画卷当中,可有旁人?你能否幻化某人,以言语点破梦境?”
白发童子摇头道:“难。画卷太过模糊,这里是小天地,与浩然天下本就隔着一座大天下,这小子的家乡,好像又是一座小天地,我也不熟悉这小子的人生,如何做得到?真要动手脚,很容易让他越发深陷其中,到时候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刹那之间,陈平安睁开眼睛,猛然坐起身,汗流浃背。
陈清都松了口气,问道:“怎么退出梦境的?”
陈平安默不作声。
陈清都摇摇头,叹息道:“以后跻身上五境有多难,你应该心中有数了。”
陈平安点点头,擦去额头汗水。
陈清都望向那头化外天魔,后者立即保证道:“这小子以后就是我爷爷,我保证不乱来。”
陈清都带着老聋儿和捻芯一起离去,白发童子也不敢久留,担心心情不好的陈清都迁怒于自己,所以最后只留下一个陈平安。
陈平安在他们离去后,才笑了起来。
做了个好梦,梦境的最后,梦见了有人作揖,有人同时还礼,所以前者并不知晓。
是少年时候的自己,当时还背着个大箩筐。
齐先生与少年作揖还礼后,微笑言语,与师弟道别。
陈平安可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只知道当年自己确实与齐先生作揖致谢。
不是好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