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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六百五十九章 居中武夫

书房门口的稚圭,其实悄然站立许久,这会儿才开口说道:“公子,有人求见,等候已久。是云林姜氏嫡女,苻南华名义上的妻子,嗯,那女子瞧着有些富态。不过是高人施展了障眼法,真实容貌,还行吧。”

宋集薪笑着走向门口。

与她并肩行走的时候,宋集薪轻声问道:“蛇胆石,金精铜钱,需要多少?”

稚圭眼睛一亮,笑道:“公子,当然是与早年银两一般,多多益善,只是如今这些物资,朝廷管得可严,京城皇库那边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宋集薪笑道:“放心吧,随便找个由头的小事。我可以与南岳山君做笔买卖,拿那范峻茂当幌子,争取截取半数送给你。”

稚圭好似意外,偷偷看了眼宋集薪,公子如今是有些不太一样了。

她继续视线游曳,只是没有泄露天机。

如今宝瓶洲能够让她心生忌惮的人物,屈指可数,那边刚好就有一个,而且是最不愿意去招惹的。

在宋集薪远离书房之后。

从四条屏后边绕出一个白衣少年郎,墙角根还蹲着个从头到尾不用呼吸的木讷孩子。

崔东山一手持折扇,轻轻敲打后背,一手翻转手腕,变出一支毛笔,在一道屏风上圈圈画画,北俱芦洲的底蕴,在上边帮着多写了些上五境修士的名字,然后趴在桌上,翻看关于自己的那三页纸张,先在刑部档案的两页纸上,在许多名称不详的法宝条目上,一一增补,最后在牛马栏那张空白页上,写下一句崔瀺是个老王八蛋,不信去问他。

写完之后,比较满意。

招了招手,让高老弟走到自己身边,崔东山弯腰,在孩子脸上提笔作画。

然后头也不抬,微笑道:“马苦玄,享受惯了不讲规矩的好,总有一天,你会吃大苦头的。”

马苦玄现出身形,斜靠书房门口,“多大的苦头?身死道消?因果纠缠?国师大人,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井底之蛙,攒簇浅水中。但是你岂会不清楚,我最不怕这个?”

崔东山依旧在高老弟脸上画乌龟,“来的路上,我瞧见了一个大义凛然的读书人,看待人心和大势,还是有些本事的,面对一队大骊铁骑的刀枪所指,假装慷慨赴死,愿意就此殉国,还真就差点给他骗了一份清誉名望去。我便让人收刀入鞘,只以刀柄打烂了那个读书人的一根手指头,与那官老爷只说了几句话,人生在世,又不只有生死两件事,在生死之间,劫难重重。只要熬过了十指稀烂之痛,只管放心,我保管他此生可以在那藩属小国,生前当那文坛领袖,死后还能谥号文贞。结果你猜怎么着?”

马苦玄皱了皱眉头。

崔东山作画完毕,点了点头,处处神来之笔,不愧是毕生功力的显化,这才转头笑道:“你说自己不怕身死道消,我是信的,只是你连因果纠缠的厉害都不明白,井底之蛙,哪来的资格与我说自己怕不怕?只说马兰花一事,是谁的安排?不是我吓唬你,光靠境界高便是本事大,多少人能杀我?即便你将来有了通天的境界,我依旧让你揪心千百年,随手为之罢了。所以啊,聪明点,让我省点心。不然到时候你有了真怕了的那一天,于我而言,有何益处?事功学说,根本宗旨之一,就是尽量不让人犯蠢,务必让你求利益者,可得利益。”

马苦玄点点头,“有道理。”

崔东山坐在椅子上,旋转手中折扇,笑嘻嘻道:“几天不挨打,就打穷乞丐,你说好玩不好玩。”

马苦玄笑道:“今天能打穷乞丐,明儿说不定就可以打富家翁了,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不然干脆一辈子当乞儿。”

崔东山恍然,使劲点头道:“有道理。”

马苦玄抱拳道:“希望以后还能聆听国师教诲。”

崔东山在那马苦玄离去后,摇晃折扇,悠然自得,扇面上写着四个大大的行书,以德服人。

崔东山伸出一根手指,随便比划起来,应该是在写字,沾沾自喜道:“竖划三寸,千仞之高。一线飞白,长虹挑空……”

崔东山转过头,看着那个默默站在书案旁边的孩子,“哪家孩子,这么俊俏。”

整个脸庞都被鬼画符的孩子突然说道:“先生,我想学棋。”

崔东山白眼道:“教拳教步,饿死师傅,教你下棋,我有什么好处?”

孩子说道:“可以陪先生下棋。”

崔东山摇头,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怪话:“遗簪故剑,终有返期。”

刻舟求剑非痴儿,杞人忧不可笑。

崔东山开始闭目养神。

孩子就开始发呆。

半个时辰后,宋集薪独自返回书房,稚圭说要出城逛逛。

宋集薪看到了那个鸠占鹊巢的白衣少年郎后,停下脚步,然后继续前行,挑了张椅子坐下,笑道:“崔先生真是不见外。”

老龙城不是一个可以让修道之人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方。

崔东山睁开眼睛,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宋集薪点头道:“有些猜测。”

崔东山以折扇敲打肩膀,“高老弟,与他说说看我是谁,我怕他猜错。”

孩子一板一眼开口说道:“我家先生是东山啊。”

崔东山收了折扇,蓦然捧腹大笑,带着整条椅子都东倒西歪起来。

崔东山蓦然收敛神色,站起身。

被气势震慑以及无形牵扯,宋集薪身不由己,立即站起身。

崔东山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便不与你捣浆糊了,我叫崔东山,那崔瀺,是我最不成材的一个记名徒孙。”

宋集薪弯腰作揖,轻声道:“国师大人何苦刻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