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枚竹简,正反分别篆刻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和那句佛家的“无有定法,如来可说。”
拿起后,默诵一遍,轻轻放下。
陈平安又拿起一枚竹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人有南北,佛性无南北”,反面则是“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
最后陈平安拿起一枚竹简,正面是“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反面是“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秋高气爽,日头高照。
陈平安晒了所有的竹简,自己蹲在好似居中圆心的空白地带,双手笼袖,就这样环顾四周。
一直这么蹲着,等到日头斜照在山,陈平安才开始一枚枚竹简收起来,放入方寸物当中。
这么多书上的道理,且放一放。
道理在书上,做人在书外。
这句话,是陈平安在骊珠洞天尚未破碎下坠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一个道理,而且不是从书上看来的,是别人认真讲,他用心听来的。
陈平安刚刚收好所有竹简,就看到顾璨带着小泥鳅走来,朝他挥手。
陈平安关上屋门,走向顾璨,一起去往那座富埒王侯的豪门宅邸。
大门上张贴有两幅门神彩绘挂像。
陈平安看着它们,心中喃喃道:“挡得住鬼,拦不住人。”
顾璨问道:“怎么了?”
随即他有些埋怨,“你偏偏要搬去山门口那边住着,连像样的门神都挂不下,多寒酸。”
陈平安笑了笑,“吃饭去。”
到了饭桌上,才发现顾璨娘亲早早给陈平安和顾璨都倒了酒。
小泥鳅坐在顾璨身边,它其实不爱吃这些,不过它喜欢坐在这边,陪着那对娘俩一起吃饭吃菜,让它更像个人。
顾璨其实与娘亲说好了今晚不喝酒的,便有些担心,怕陈平安生气。
却看到陈平安已经拿起了酒杯,敬了婶婶一杯酒,不但如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后,开始夹菜。
一顿饭,多是妇人在聊当年骊珠洞天的琐碎趣事,陈平安也没有一直沉默,会说一些如今龙泉郡的热闹。
其乐融融。
让顾璨喝完了一杯酒后,只觉得自己能够豪饮千百斤都不醉。
不曾想陈平安对他泼了冷水,“你年纪还小,哪怕如今是练气士了,乌啼酒也能裨益修行,还是要少喝,真高兴,就喝三杯。”
顾璨做了个鬼脸,点头答应下来。
妇人掩嘴而笑。
若是陈平安能够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多管管儿子顾璨,她还是很愿意看到的。
尤其是小泥鳅无意间说了那块“吾善养浩然气”玉牌的事情后,妇人独自想了半宿,觉得是好事情,最少能够让刘志茂忌惮些,只要陈平安有自保之力,最少就意味着不会拖累她家顾璨不是?至于那些绕来绕去的对错是非,她听着也心烦,到也不觉得陈平安会存心伤害顾璨,只要陈平安不去好心办坏事,又不是那种做事情没轻没重的人,她就由着陈平安留在青峡岛了。
吃完饭后,陈平安开始像往常那样,绕着青峡岛沿湖小路独自散步。
走走停停,并无目的。
偶尔会遇到一些青峡岛修士,多是年纪轻、辈分低的下五境练气士,至于那些杂役婢女,自然不敢胡乱离开各个府邸。
见到了陈平安,他们都会喊声陈先生,因为根本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根脚,只听说是顾璨亲自邀请到青峡岛的贵客,不但如此,顾璨每天都要去山门口那间屋子坐会儿,与这位贵客聊聊天,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天大稀罕事。
只是当那个账房先生对谁都比较和气之后,反而让人琢磨不透,无形中少了许多敬畏心思。
难不成是个花架子?比如是顾小魔头的大骊同乡?又或者是那位夫人的娘家人晚辈?
陈平安行走在幽静道路上,停下脚步。
眼前站着两个人,顾璨的一位师兄晁辙,还有能够让顾璨还算青眼相加的吕采桑,是一位白衣胜雪的俊美少年,年纪其实将近三十岁,可心性与皮囊都还是少年,应该是十几岁的时候就跻身了洞府境,才得以颜色若童子,这说明那位书简湖屈指可数的老元婴修士,收取吕采桑作为闭关弟子,很有眼光。
吕采桑撇下已经停步的晁辙,上前几步,脸色阴沉,“你叫陈平安?我劝你以后少对璨璨指手画脚!”
陈平安直接问道:“不然如何?”
吕采桑微微愕然,正要说话间。
陈平安的视线已经越过吕采桑,望向自认为是局外人的晁辙,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怪话:“算了,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