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上山后,才知道原来阮宗主还有个独女,叫阮秀,喜欢穿青色衣裳,扎一根马尾辫,让人一眼看见就再难忘记。
一些个少年更是内心雀跃不已,只是不敢将这些心思流露出来罢了。
这些龙泉剑宗的后进之辈,都喜欢称呼阮秀为大师姐。
对谁都和和气气、却也对谁都不特别亲近的阮秀,与他们说了几次,还是没办法改变,便随意别人称呼她为大师姐。
久而久之,那些有些已经脱颖而出、有些已经慢慢感觉到吃力的弟子,发现大师姐是本就很奇怪的山门里,最奇怪的那个存在。
这位大师姐,旁人从来看不到她修行,每天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在禁地剑炉,为宗主帮忙打铁铸剑,不然就是在几座山头间闲逛,除了宗门本山所在的这座神秀山,以及隔着有些远的几座山头,神秀山周边邻近,还有宝箓山、彩云峰和仙草山三座山头,众人是很后来才得知这三山,竟然是师门与某人租借了三百年,其实并不真正属于龙泉剑宗。
阮秀除了在山水间独来独往,还喂养了一院子的老母鸡和毛茸茸鸡崽儿。偶尔她会远远看着那位金丹同门,为众人详细讲解修行步骤、传授龙泉剑宗的独门吐纳法门、拆分一套据说来自风雪庙的上乘剑术,大师姐阮秀从来不靠近所有人,一手托着块帕巾,上边搁放着一座小山似的糕点,慢悠悠吃着,来的时候打开帕巾,吃完了就走。
一些个聪慧伶俐的弟子,才会察觉到每当大师姐离开后,那位已是金丹地仙的二师兄便会微微松口气。
除了大师姐阮秀,几乎等于半个师父的二师兄,常年独居在龙须河畔的三师姐,还有那个姓谢、天生就生有一双长眉的少年四师兄,年纪不大的谢师兄,对那些晚辈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但偏偏是这位谢家长眉儿负责龙泉剑宗的戒律,一开始还有些师弟有些埋怨这位四师兄,太过严苛冷漠,不讲半点同门之谊,只是后来一个在小镇那边听来的小道消息,让所有人只觉得天打雷劈。
祖宅在桃叶巷的谢四师兄,家中某位老祖犹然健在,是一位北俱芦洲的道家天君。
十二境的仙人。
在上山之前,十二人当中,只有几人得以知道世间地仙也分金丹、元婴两种。
至于元婴之后,没有谁听说,误以为那就是练气士的山巅境界了。
上山之后,属于阮邛开山弟子之一的二师兄,那位不苟言笑的黑袍金丹地仙,便为他们大致讲述了练气士的境界划分,才知道有上五境,有那玉璞境和仙人境。
在那之后,除了几个不谙世事、或是实在心大的孩子,其余所有人见到了喜欢板着脸训人的四师兄,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四师兄只有到了大师姐阮秀那边,才会有笑脸,而且整座山头,也只有他不喊大师姐,而是喊阮秀为秀秀姐。
只是阮秀对这位师弟,好像也一样不太亲切。
这让许多后进少年的心里,好受多了。
反正大家谁都不受大师姐的青眼相加,当然就用不着失落。
这天阮邛再次露面,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件事,就返回剑炉。
一件事,是只要成为入室弟子,阮邛就会为他亲手铸造一把剑。
要知道阮宗主可是当之无愧的宝瓶洲铸剑第一人,故而莫说是那十二人,除了谢四师兄依旧浑然不在意的神色,就连二师兄、赶回山头聆听恩师教诲的三师姐,都有些不可抑制的激动神色。
第二件事,是如今龙泉剑宗又买下了新的山头,劝勉了几句,说是将来有人跻身元婴之后,就有资格在龙泉剑宗举办开峰仪式,独占一座山头。而且作为剑宗第一位跻身地仙的修士,按照之前早有的约定,唯独董谷可以破例,得以开峰,挑选一座山头作为自己的修行府邸。龙泉剑宗会将此事昭告天下。
但是董谷却拒绝了,恳请师父在自己跻身元婴后,才名正言顺地开峰。
阮邛答应下来。
被师弟师妹们习惯称呼为三师姐的徐小桥再次下山,去往剑宗龙兴之地的龙须河畔铺子,阮秀破天荒与她同行,让徐小桥有些受宠若惊。
四师兄谢灵想要跟随她们,结果阮秀不说话,只是瞧着他,谢灵便知难而退,乖乖留在山上。
徒步下山的时候,阮秀问道:“其实你才是我爹的开山大弟子,就因为董谷率先结丹,结果你给那些人喊成了三师姐,会不会难受?”
当年被风雪庙驱逐出山门的弃徒徐小桥,老老实实回答道:“心里会难受,但是董谷当这个二师兄,我没有意见。”
阮秀不置可否。
当年握剑之手断去大拇指的徐小桥,沉默片刻,问道:“大师姐,有朝一日,我真的可以跻身元婴境吗?”
阮秀坦承道:“比较难,比起百年内必然元婴的董谷,你变数很多,结丹相对他稍稍容易,到时候我爹也会帮你,不会偏袒董谷而忽视你,但是想要跻身元婴,你比董谷要难很多。”
徐小桥神色黯然。
寻常仙家,能够成为金丹修士,已是给祖宗牌位烧完高香后、大可以回被窝偷着乐呵的天大幸事。
可是在这座龙泉剑宗,在见识过风雪庙山顶风光的徐小桥眼中,金丹修士,远远不够。
不曾想阮秀还雪上加霜了一句,“至于你们师弟谢灵,会是龙泉剑宗第一个跻身玉璞境的弟子,你如果现在就有嫉妒谢灵,相信以后这辈子你都只会越来越嫉妒。”
徐小桥嘴唇抿起,脚步沉重。
董谷是师父阮邛三位开山弟子中,出身最低贱的一位,因为是山林畜生成精,但如今却是摇身一变,成了龙泉剑宗人人敬重的二师兄和金丹地仙。
谢灵是土生土长的小镇百姓,年纪最小,根本就没有吃过半点苦难,但偏偏是福缘最为深厚的那个人,不但家族老祖宗是一位道家天君,甚至能够让一位地位超然、高出天外的道家掌教,亲手赠送了一座媲美仙兵的玲珑宝塔。
唯独她徐小桥,身世最坎坷,修行最勤勉,大道最不平坦!
阮秀在山路旁折了一根树枝,随手拎在手里,缓缓道:“觉得人比人气死人,对吧?”
徐小桥眼眶通红。
阮秀突然说了一句话,面带微笑,轻声道:“虽说你可能到金身腐朽殆尽、彻底老死的那一天,也还是远远比不上谢灵和董谷,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一些,不过好像这对你的修行,没半点用处。”
徐小桥转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再转头对阮秀笑道:“大师姐,谢谢你。”
阮秀停下脚步,点头道:“谢我?那下次上山,记得给我带些糕点,骑龙巷那间铺子,你知道的。”
徐小桥愣了愣,蓦然笑颜如花,“我的大师姐唉!”
阮秀跟着笑了起来。
她只是将徐小桥送到了山脚,在那块大骊皇帝、或者准确说是先帝御赐的“龙泉剑宗”牌楼下,徐小桥与阮秀道别,运转气机,脚踩飞剑,御风而去。
在龙泉郡,这是龙泉剑宗弟子才能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