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秋笑道:“你这家伙,也太聪明了,如果没有这一试探,我都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左撇子。打那陆舫的十拳,你大概是可以确定陆舫必死无疑,所以期间故意左右拳互换,左六右四,想来是那会儿就开始准备下一场大战了吧?”
陈平安没有说话。
种秋不以为意,“之所以拗着自己的心性,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是因为先前为了救下陆舫,我那一拳很不厚道,所以刚才你分心,我是手下留情了的,并未痛下杀手,接下来,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种秋转头对冯青白他们说道:“板凳上那个小丫头,谁都不要动她,不然别怪我滥杀无辜……”
陈平安转瞬即至种秋身后,抡大臂,然后骤然抖小臂,一拳劲出如箭矢,打在种秋后脑勺上。
种秋一崩背,背脊如山岳隆起,左右肋骨如蛟龙游动,整个人竟是一步都没有挪开,强吃了陈平安这势大力沉的凶猛一拳。
陈平安因为没有用上神人擂鼓式,拳架太大,声势就大,对付种秋这种功夫极深的大宗师,恐怕这一拳都要落空。
一位纯粹武夫,功夫练得深厚了,便可以不见不闻,觉险而避,甚至可以在睡梦中,杀死靠近床榻之人,然后做到继续酣睡的骇人地步。
陈平安只是寻常的倾力一拳,加上种秋出乎意料地做到了站定如山,如此一来,想要一拳得逞就见好就收,就难了,种秋反手一拳,砸在陈平安肋部,打得陈平安横飞出去,只是种秋第二拳,被陈平安一腿踢中,种秋也没了痛打落水狗的良机。
两人再次分开站定。
种秋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位南苑国国师故意如此,为了弥补自己那偷袭一拳,当然亦是诱饵。
两人几乎同时对冲。
经常是方寸之地,双方拳头要么相互落空,或是看似蜻蜓点水地互换一拳,这场架,打得竟是无声无息。
比起之前陈平安跟陆舫那一战的惊天动地,截然相反。
周仕就完全看不懂。
谪仙人冯青白略好一些,因为接触过一些桐叶洲的武道宗师。
真正称得上气壮山河的一拳,一拳打在人身上,要像巨石投湖,以涟漪带动外伤,激起内伤。
种秋曾经只用一拳,就打得一位横炼宗师在病床上躺了数年之久,衣衫之下,肌肤如瓷器碎裂,更别提内里的五脏六腑。
小板凳上的枯瘦小女孩,听到那个教书先生的言语后,如获大赦,笑逐颜开,这会儿没心没肺地张牙舞爪,学着陈平安和种秋出拳。
终于分出第一次小胜负。
陈平安被刁钻一肘撇开自己拳头,给种秋一掌推在胸口,身形跃过沟壑,撞在对面那堵墙壁上。
种秋一步跨过被陆舫一剑划出的沟壑。
陈平安却没有像先前琵琶女、陆舫那样一蹶不振,抖肩振衣,被后背撞碎的墙壁石块,哗啦啦落下,陈平安正要有所动作,种秋出拳蓦然变快了极多,一拳至,拳拳至,刹那之间就是十拳。
左拳六右手四。
正是种秋模仿而来的神人擂鼓式拳架,就连左右手的出拳顺序,都一模一样。
更奇怪的是种秋十拳过后,高墙依旧没有彻底破开,陈平安依旧被困在墙中。
陈平安没有束手待毙,太过熟悉神人擂鼓式,以及与种秋一番搏杀,大致清楚了出手路数,种秋十拳,有四拳被他出手挡住。
可六拳结结实实砸在身上后,陈平安嘴角渗出鲜血,尤其是最后一拳,打得已经陈平安身躯弹了一弹。
哪怕是第一次模仿别人拳架,可依旧出拳从容、章法有度的种秋,正要以十拳再来一趟的瞬间,立即后退数步,再后退,倒退着掠过了沟壑,原来在陈平安看似力竭的一刻,墙壁中的身躯微微反弹些许,就是那一瞬间,种秋如炸汗毛,念头一紧,根本不用多想,种秋就主动放弃了大好形势,选择收手撤退。
种秋心中警惕异常,还是小觑了这个年轻人吃痛的本事,差点就着了道。
陈平安有些遗憾,只差毫厘,就能够成功递出一拳神人擂鼓式。
所以种秋那好似赝品的十拳,算是白吃了。
陈平安飘然落地后,缓缓走向那条沟壑。
种秋哑然失笑。
我学你的拳架,你学我的步伐?
但是种秋眯起了眼。
他自己悟出的这个大拳架,与拳法招式无关,而是练背如山岳,肩头如行云流水,再到肘尖如鹰嘴儿,最后才是到手和拳,一气呵成,浑然一体,这样的架子一旦搭起来,不断打熬,就像山岳扎根大地,对手一拳或是一剑,再凶悍再精妙,始终都是在与种秋的整个精神气为敌。
这样一个被种秋私下命名为“峰顶”的得意拳架,哪怕是给八臂神灵薛渊这样的外家拳大宗师,由着他瞪大眼睛旁观偷师,看了一遍又一遍,恐怕也无法真正看出内在精髓,形似不难,可没有几年的潜心钻研,神似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