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无数中五境妖族的隐官大人。
陈平安听到南方大地上响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声响,不是刺破耳膜的那种难受,而是动静不大却让人恶心的那种,陈平安赶紧走到墙头旁边,举目望去。
然后在一望无垠的城外峡谷中,出现了……在陈平安看来,站在城头上看那个东西,就像一个人低头看着不远处泥地里的一条蚯蚓。
陈平安完全可以想象,那条蚯蚓的真实体型,一定极其恐怖。
然后陈平安就看到城头这边,先前那位隐官大人坠落方向,炸开一团巨大的雪白光芒,如一粒珠子滚向那条大妖。
之后峡谷内,尘土飞扬,打得翻天覆地。
在约莫一炷香后,扎羊角辫的黑袍“小姑娘”返回城头,就在陈平安不远处,她站在城头上,使劲张大嘴巴,伸出双指摇了摇一颗牙齿,最后好像不舍得拔下来,只是朝走马道吐了一口血水,有些生气的她大摇大摆走在城头上,城头走马道给她踩得一步一震。
在城头结茅守城的老剑仙不知不觉来到陈平安身边,笑着解释道:“对她而言,没打死对方,就是自己输了,所以比较恼火,这时候谁都不要管她,否则会很麻烦。以前也就阿良乐意跟她唠叨唠叨,喜欢火上加油和雪上加霜,反正经得起她的揍。如今阿良离开剑气长城,估计她有点无聊吧。其实对方那头不太走运的大妖,只是象征性过来露一面而已。”
老剑仙带着陈平安一起走向茅屋,突然说道:“因为某些原因,你是一个例外,所以我跟你也多唠叨一些。”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天夜幕降临,陈平安离开曹慈建造的那座小茅屋,坐在了北边的城头上喝酒,眺望着那座巨大城池的灯火通明。
望向宁姚家的方向。
结果左边肩头给人一拍,向左望去,宁姚已经坐在了他右手边。
她这次走上城头,拿来了一些吃食,放在茅屋那边,一坛酒则提了过来,陈平安递过去养剑葫,宁姚帮着倒酒入养剑葫。
酒坛空了后,被宁姚随手丢向城头以外,摔落在地也不会有声响的,毕竟小小酒坛,不是先前那个隐官大人。
宁姚喝了口酒,开始发呆。
陈平安便陪着她一起发呆。
宁姚轻声道:“讲不讲道理,其实跟一个人活得好不好,没半点关系。”
宁姚伸出手臂,指向城池,“那边,有些人资质太好,所以只要他在规矩之内滥杀无辜,谁都拿他没办法。到了城头以南的战场上,这种人依然是响当当的大英雄,剑气冲霄,以无敌之姿凿开妖族大军,便是记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有他没他,大不一样。”
宁姚摇晃酒壶,“我走过浩然天下很多的地方,见过各色人,有些人只是投了个好胎,就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每天只是在那里埋怨人生无趣,发牢骚,自己太苦了。”
她将养剑葫还给陈平安,问道:“狗屁倒灶,挺没劲的,是不是?”
陈平安想了想,“还好吧。别人怎么活,各有各的道理吧,不合我们心意,未必就是错的。只要不是喜欢讲道理,就一定会活得不好,我觉得就都可以。”
宁姚没好气道:“不巧,还真会活得不太好。”
“啊?”
陈平安开始用心思考这个问题。
宁姚转过头,看着用心思量的陈平安,忍不住笑道:“我随口胡诌的,你还真陷进去了?”
陈平安喝了口酒,“有烦心事?”
宁姚点点头,“有人想要买我家的斩龙台,我不愿意卖,人家便出了天价,讲道理大义,讲世交情分,什么都讲,讲得我有点烦。”
陈平安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言语,只是轻轻握住了宁姚的一只手。
宁姚没来由笑了起来,“但是只要想到你小时候苦兮兮的日子,饿着肚子,在泥瓶巷里偷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觉得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了。”
陈平安笑着望向远方,清风拂面,不再像最早那样刮骨锥心了,就像只是家乡的山林微风而已,柔声道:“这样啊。”
一夜无话,最后宁姚靠着陈平安的肩头,怡然酣睡到天明。
陈平安纹丝不动,安静守夜。
他曾经见过一句很动人的诗句。
是在家乡神仙坟的一座泥塑神像上,不知是谁刻上去的。
陈平安希望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杏花巷的马苦玄就行。
“自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