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听说有了子嗣,忽然一夜之间似变了一个人,开始善待她,甚至殷勤呵护于她,也开始为这个小家添置物件,甚至瘸着脚爬上爬下,亲自动手修缮这间小小草棚。
她是个软弱之人,死的勇气曾经有过,然则这世间一点点小小温暖,便足以让她再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她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听到那个孩子入世破啼的第一声哭泣,她想到了深宫中的那两个孩子。这时候,她终于已经打探到,那两个孩子随着莒姬在离宫守丧。谢天谢地,这两个孩子总算没有受她的连累,想来能干如莒姬,将来一定会比自己更好地照顾那两个孩子吧。
抱着怀中的小儿,她的眼泪滴下,从此以后,那曾住深宫中的向媵人已经死了吧。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贱卒魏甲的妻子、这怀中小儿魏冉的母亲,她就是一个西市的草芥妇人罢了。
好日子只过得一年半载,魏甲的恶劣天性在因为子嗣的到来克制了一段时间以后,又故态复萌。不久又因醉酒,丢了守城门的差使,自那以后,失业的他便毫无顾忌地暴露出人性最坏的一面来。
他开始酗酒、染上赌瘾,家里的东西一件件地被押上了赌桌,喝醉酒了打人,赌输了打人,她伤痕累累,饥饿、煎熬,最终变成麻木和绝望。她生活在地狱中,没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
但她却不能死,不敢死,她在世间有了新的牵挂,她不敢丢下她的小儿自己解脱。这年幼的孩子,成了拴着她在这活地狱中煎熬的锁链。为了孩子,她厚着脸皮,一次次向街坊邻里乞讨着一口米汤、半块饼子,可是孩子病了,病得快要死了,要请医者,要服汤药,这甚至不是住在草棚区的街坊邻里能够相助的事。
她最后卖了一件东西,那是她在旧世界唯一的纪念,她本以为自己死都不会出卖的东西,但为了她的小儿,她还是卖掉了,可是换来的几枚钱币,又被夺走。
在这人生绝望的谷底,她努力忘记的旧世界,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而她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再遇故人的惊喜,而是恐惧。命运之神对她从来都是苛刻的,如果生活有了转机,一定是向着更坏的方向而去。
她的命运,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那么,她更不能把厄运带给她的至亲之人。
很多时候她在想,是不是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见不得她过上好日子。是不是有人不放过她,要一直看着她受苦。如果有人只是想看着她受苦受难受罪,那么她就受着吧,是不是只要她驯服地受着苦难,那么那双眼睛就会满意,就不会把灾难带给她最爱的亲人。
她看到了向寿,看到了弟弟殷切的目光,她几番想认,却不敢认,她怕这一认,那双眼睛会认为她想逃脱,认为她不够驯服,会给她更重的处罚,或者更可怕,给那些原本生活在安宁之中的至亲之人以处罚。
她不能认,她回避她逃离,然而当听到偃婆提到她的儿女的时候,那种揪心的感觉,让她不能不询问,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告诉公主,我已经死了!”她又摸了摸席上的幼儿,烧得更重了。原来命运之神不只要她一个祭品,甚至要让她的小儿也成为祭品吗?她忍不住又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那么,就让她们母子一同成为祭品吧。只要那两个孩子能够安好,只要那两个孩子能够安好,那是王的子嗣,一定要安好啊。就让这个微贱的自己,和这个只属于微贱自己的孩子,一同成为祭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