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溪与谢思言在馥春斋后堂碰头时,提起适才他要踏行烧红铁片之事,谢思言道:“我说出那话之前,就知皇帝很可能拦阻我,因为他怕回头被人说残谬不仁,皇帝那等人,怎可能因着这样一桩事留着把柄让人诟病。何况,我若回头伤着了,谢家这边嘴上不说,心中必定会怨恨。因为今日这一出归根结底也是皇帝逼出来的。”
“退一万步说,纵皇帝不拦我,我也不会有事。你可知湘西苗疆有一种巫术,便似这般,在烧得红火的木炭上铺陈铁片,待到铁片烧红,巫师先祭祀祖师,再念咒,随后再过这火海时,就能毫发无伤。”
陆听溪默了默,道:“你还学过巫术?”
“只是外人眼里的巫术而已,找个寻常人也可以办到。其实就是个技巧活。那个铁片统共就没几片,如果连续踩踏不停顿,快速滑过去,工夫十分短暂,掌控好力度与时机,能最大可能地避免烫伤。不过,这还需要一个前提,就是脚底有一层隔热的防护。湘西巫师长年劳作,足底有一层极厚的茧,这令他们对热烫的火力不敏感,也能护住脚掌。我没有这层茧子,但我事先做了准备,我脚底涂了一层易容乔装用的胶跟药膏,因此只要我小心些,就不会被烫伤。届时我只将自己的无恙以天意伪饰便是。”
陆听溪问他事前怎知届时会有这么一出,谢思言轻捏她脸颊:“我知今日必是互不相让的,故此有备无患。”
“我先前就知道湘西这种巫术,但并未深思,也觉玄奥,然则后头忽然有一日,天竺鼠给了我启示。天竺鼠的脚是它最脆弱之处,肉软皮薄,受伤出血都可能致死,所以得用足垫防护。湘西巫师脚底的厚茧就是他们的足垫,又兼动作快、时机准,故而他们不会被烫伤。我发现后,曾布置一番,试验一回,确认我的揣测无误。”
陆听溪道:“你今日何必冒这等险,我看皇帝还是对你颇多庇护的,先前让你兼任左春坊大学士时,言官们几乎全部跳脚,但皇帝还是力排众议,极力促成了此事。我听祖父说,皇帝与内阁集议此事时,内阁那边也是大半反对,可皇帝十分坚决,还让他们以你为楷模。”
“淘淘想想,皇帝为何要让他们以我为楷模,又为何要那样极力维护我、促成此事?皇帝实质上不是在维护我,而是在立威,在向朝野上下广而告之,但凡忠君,必能高升。”
“那他这回可是信了你?”
“与其说皇帝信了我,不如说皇帝厌了常义。皇帝的每一步都是从他己身之利出发,纵是对太子,他也无甚慈父之怀。先前有道官说太子与他十年内觌面会给他带来灾殃,皇帝就信了个十足十,竟当真不与太子相见。如今离十年还有七年,可以想见,这七年里,皇帝只会召东宫讲官来督促太子的课业。而太子那边,素日相处最多之人便是东宫讲官与身边内侍。”
太子生母早逝,按说是要送到皇后膝下教养,但咸宁帝既不能与太子相见,就不好让太子住在后宫,于是另派了宫人内侍照拂。论起来,咸宁帝也是个会做戏的,分明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已厌倦了皇后,但为表自己嫡庶分明、不忘糟糠,还要在外人跟前做出与皇后伉俪情深的模样,每月都要抽出工夫去皇后宫里坐坐。
陆听溪轻叹:“我晓得了。”
谢思言很快岔了题,又想起一事,问他送去的书她可看了。陆听溪一顿:“看了没几页,被三姐拉出去耍子了,就没看了。”
“那你可要抓紧看,顶好每日睡前都翻一翻,若有哪里不懂,尽管来问我。”
陆听溪问:“我怎么觉着你总撺掇我,那书里有什么?我看了开头,瞧着跟三姐给我讲的那些话本传奇之流差不多。”
谢思言一把将小姑娘捞到身前:“你三姐看的能跟我送的相较?你往后面看就知道了,不一样的,我送你的都是好东西,千万莫要让人瞧见。”
暮春之后,转瞬即交夏日。常义没把差事办好,皇帝还要寻人顶上,思来想去,便将这差事转交给了谢思言。谢思言用了一月多的工夫将此事办了个圆满,归京之后,咸宁帝给常义的处置也下来了,贬至九品主簿,下放广东琼州。
常义出狱前夕,谢思言去了牢里探视。
瞧见谢思言来,常义扶着墙勉力立起:“随我去丰润的那两个阉人,是你的人?是你故意让那两个阉人激我,故意引我说出那些话来的,是也不是?”
“常大人到现在竟还不忘构陷我,我不知常大人在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