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夫私下叹息说,底子毕竟是伤透了,能熬几年便是几年吧。
那几年的时间里,即使苦痛缠身,他依旧顽固得活下去。可这样努力挣扎,他给人的感觉,仍旧是心如死灰脑存死念。他吃饭,睡觉,艰难得走路,帮白大夫收拾药材,每一天在夜色来临前送别黄昏——努力得活着,然而他好像随时准备着死——心平气和得迎接随时都会降临的死亡。
少年人用尽小半截这枯败的命仍旧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甘愿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此身是她十月怀胎艰难诞下,是她亲自看护料理慢慢成长,他仍记得幼年时渡魂成功的那晚睁开眼,守在床前三天三夜未合上眼的贵妇人喜极而泣的泪颜,也记得他学会朗诵第一篇诗落笔写下第一个字时,她欣喜又纯粹的眼神,可这样的珍爱,到他威胁到她家族的延续时,仍旧毫不犹豫选择舍弃他的命。
毫不犹豫,舍弃,亲生儿子的性命。
母亲,这个词难道不是无私奉献无怨无悔的意思么……他连珍惜都不求,只要安安静静相对着长久,为何连这竟也是奢望。
世人所流传的,与他亲眼见着的,为何从来都不一样?
这一世,仍旧没有她。
明光九年,七月,火烧白云寺。
瞎眼的寡母叹着气,颤颤巍巍捧着最后一点红薯根熬的稀粥,喂病卧在床的女儿吃下去。
她粗糙了一辈子的手指,小心翼翼得摸着女儿削瘦的脸,每摸索一寸,便抖一下手,仿佛这样的移动,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与勇气。那布满了沟壑的脸,也是老泪纵横。
床前,回荡着她低低的艰难的喃喃,不要怨娘,娘也是没办法……不拿你去换,你哥哥就回不来了……
她是爱她的,当然爱。一对儿女,她一个瞎了眼的妇人,何等努力才能拉扯长大。
这一世,他不得不渡魂在一个女娃身上。但是性别老幼对他来说已经什么都不是,连牲畜之身他也不计较——只要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