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无星无月,然而八陡山上的杀机一触即发,就算是一贯慵懒的郭嘉,也眯缝着眼睛时刻关注着局势。()
姬野与王霍、三叔对峙着,更上方的刘铭也跟梁萧眼神对峙着。
“爹,他是我朋友,如果这里还有什么人能够说得动他,那必定是我。我也知道,太平道卷土重来不是好事,天下纷乱里面再多一个英雄也不过是让后世多一个传奇而苍生更苦,相信我,我会行的。”刘铭深深吸了口气,以罕见的沉重对梁萧说道。
梁萧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想起王霍在山林外跟他说的话,这个“儿子”终究不会只是一个布衣,注定会在这个世道里翻云覆雨。
“你去吧,若是不成,还有你舅舅和你三叔在那里,不会有事的,尽管放手去做。”叹了口气,梁萧终于还是松开了手,目光之中带着鼓励。
刘铭心头一颤,没由来想起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七个字。
刘铭起身,重重向梁萧点了点头,大步迈向战场。
从刘铭起身的那一刻,本来眼睛余光便时常飘向八陡山众人这一边的郭嘉,立刻便被吸引了过去。
继而大帐散落,只剩一个顶盖,四面漏风的天子帐之内,刘协也转瞬发现了正在走下山的刘铭,王霍、三叔更是除了眼前的姬野,剩下的注意力全在八陡山众人身上,见刘铭突然起身下山,不由心中一惊。
一直关注着眼前二人的姬野,敏锐地捕捉到这是一个机会,然而刹那间便已经放弃了这个机会,因为他也已经猜到,这个时候发生的是什么才会让这二人一惊。
不顾姬野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这两个人,就连蔡文姬、郭奉孝,乃至隐藏在暗处的人们,没有一个不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极聪明的,但是刘铭所做的事情,似乎就是在打破这个时代的聪明,让他们屡次大吃一惊。
以区别于这个时代的思想言论,以区别于这个时代的见识与知识。
于是身上汇聚的目光越来越多的刘铭,仍旧心不跳……其实气息已经有些混乱了,强撑着控制身体,在如同聚光灯的目光之中,慢慢靠近姬野。
“我曾经听佛家的高僧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姬野,你本可以立地成佛的,何必非要做那征战名利场的愚蠢事?”刘铭的声音很清旷,只是话语里的质疑却多少有些不严肃,带分惫懒的玩笑。
姬野没有回头,只是摇头,道:“我纵然能放下屠刀,奈何放下屠刀便能成佛么?你不劝我,也不必救我,若是我能死在八陡山这些人手下,我绝对不亏。”
刘铭苦笑道:“行了,跟我还说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意思?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要完成你师父的遗愿,也要带着你师父和你父亲留给你的家当与太平道在这世上残留的影响,给这个世道还一个太平,可惜这不现实,不是说你没有那个能力,而是说这个天下根本不可能公平,不可能太平。”
姬野的身体站得笔直,却似乎被夜风吹动了一下,“那也总该去做!”
“你只是自己想要去做,有没有想过这些百姓士兵的想法,他们也已经历经战乱,你还想让他们跟着你拿起屠刀继续杀人不成?”刘铭终于走到了天子帐前,两侧的士兵在姬野终于回头的一抬手之下,如同水波一样扩散开来,留出了一条笔直通向姬野的道路。
夜幕之中,火把早已再次点起,无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铭的身上,而刘铭气势丝毫不褪!
“纵然我不收编他们,我让他们彻底的放下屠刀,厌恶战场。可这又能怎么样,人活着本来就是战斗,有些时候一旦放下刀,就意味着死。”姬野已经转过头来,看都没有看王霍和三叔,似乎真的不担心这两人会在背后偷袭什么的,“当一个拿过屠刀的人,就算放下了屠刀,归隐小村落,而没有人会去明白理解,更容易走上另外一种错误,去变成他们当初杀掉的乡绅与恶霸。”
姬野的目光很冷静,整个人似乎从来都是这么冷静,望着刘铭用一种你不得不服的语气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掌控他们去留的权利,可是男儿生乱世,本来就是要靠亡命之徒的勇气拼搏。我实在难以忍受我师父曾经统领的太平道,会没有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没有……我也会让它出现!所以我宁愿让他们犯错,也不愿意就此让他们平庸一生,碌碌无为,浑浑噩噩。”
刘铭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似乎第一次无言以对,几乎都要忍不住帮着姬野。
“如果你没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回去吧,如果你现在想要杀我,我也不介意再学学温侯力战刘关张三人。”姬野逼视着刘铭,目光再也不像是多年前一起喝酒的少年。
刘铭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仍旧正襟危坐的刘协,又看着姬野道:“天下太平,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目标,你又何德何能去替别人做主?你如果真的为别人做主,或者故意引导着他们去做本来你想做的事情,跟浑浑噩噩有什么区别?你一旦这样做了,天下永远不会太平,因为你的人里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没有忠臣,没有义士,只有不甘平庸,敢抛头颅洒热血的家伙。的确,你的人很能打,悍不畏死,可永远不能带来太平。”
深深吸了口气,刘铭望着姬野,眼睛同样也有点咪,摸着鼻子道:“不清楚你怎么看我娘的,也就是王夫人……王夫人用那样的混乱公平的思想去教唆,你现在的做法,跟王夫人有什么区别?”
姬野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想分辨什么,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况且,你若是真的再次卷起一股势力,那么天下大乱,到时候中原战乱不止,异族壮大之后会怎么样你想过么?五胡乱华十六国,生民一百不余一,汉室汉人的血脉若是流逝每多一分,你我的罪过便都会更大。我知道,你也想早些结束乱世,可是你该想想,到底怎么才算是你自己心中的得天下……我不觉得,你这么一路走来,一路收拢黄巾军余孽就是个办法。纵然你的力量会更强,可是你的势力会更加不稳。”
刘铭侃侃而谈,一时间火把掩映之中,风度翩翩,身上血迹斑斑的粗布衣穿在身上,竟也有了分罕见的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