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炭虽然还想着前事,说起正事,倒也不含糊。将自己在外头的见闻一一细细说了,末了又添了一段,“小的到了边地,才晓得那狄子可恨。好好的庄户人家,才欢欢喜喜收了粮食,夜里就叫狄子破门抢了个干净。抢便抢罢,临了又放一把大火,风吹着火势,神仙也救不得,只一个时辰,原热热闹闹的村子,就只剩一片焦土……男人都被趁乱砍死,女人家尚且活得,过个八九月却生下孽种来,念着骨肉亲情的还肯待在身边,只是行走到哪里,都买不得米吃不得油。更多的是生来就被扔在墙角,教鸟兽给啄食了的。有活下来的,多少都以乞讨为生,穿得破破烂烂,眉骨高耸,眼睛深陷,绿油油的只盯着过往来人瞧,跟野地里的荒狼一般……小的头回教这些小子摸了钱袋子,只恨不得打死一个两个狄子的孽种。见得多了,心里倒慌,这些个孩子到了北狄,只怕也是如此当作过街老鼠……真是作孽啊。”
他叹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傅恒听了忍不住深思,手指点着桌子,说道,“朝廷的邸报上近来却不曾见着狄子猖獗的事儿,听你这样说,只怕瞒报的更有甚者。”
黑炭瞧了眼门口,压低了嗓门说道,“不是不报,而是不能报。”
傅恒奇怪道,“这话如何讲?”
黑炭低声回道,“自打公主送了和亲,狄子是安生了一两年。往后又陆续有些动静,毛将军也是写过扫敌奏折,却被上头狠狠斥责了一番,说是两地有和亲交好,又何来狄子侵扰只说?只怕是有人贪功冒领,再有下回,定严惩不贷。毛将军同京里通过消息,才晓得圣上如今追思公主,只听得进好的,不肯听坏的,才教底下人摸着了脉门,只团起伙来,报喜不报忧。”
傅恒惊得拍桌而起,怒道,“国家生亡大事,这一帮子弄权之辈,竟敢如此!”
末了又疑,“我爹也知道这事?”
黑炭为难地看他一眼,回道,“将军也是有苦在心,做不得主。”
傅恒只怔怔地不肯信,他虽然自小叛逆,但他爹傅宏博在他眼里,还算得上个英雄人物,只是没想到在这事前头,他爹同那些个弄权之辈也并无二样,一时又失落又失望,全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