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贺兰氏,午后小陶又来了一回,替房师傅送了乐谱来,却是她新作的一首曲子,还未取名。说是让徐明薇得空了便试弹一下,也好帮着想个合适的曲名。
她红肿着眼儿,前头哭过一场的痕迹还未全消了,这会儿也只能躲在轻纱帐后头同小陶说了话,问道,“先生身体可好些了,吃着的药丸还有不?”
小陶听出她声音有些低哑,想到昨夜听到的动静,心里也是一声叹息,笑着答道,“奶奶有心。先生只苦夏胸口烦闷,平日吃着的丸子是还有的,不足了奴便来讨要,误不了的。若是奶奶这儿没别的事儿要交代的,奴便回去了。得了名儿,奶奶只管叫婉容姐姐,亦或是碧桃妹妹来说一声便好。”
徐明薇应承下来,便让碧桃送了她出去,一时看向手里的古筝谱子,只觉得沉甸甸的。似是人人都怕她想不开,又小心翼翼地迂回着来开解劝导了她。徐明薇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是暖暖的,晓得自己身后还有人站着默默陪伴了她,倒像是迷雾中扬帆前行,不远处总有灯塔相伴似的。
拿冰敷过一回眼睛,看着镜里的模样也能见人了,徐明薇便叫婉容她们在院子里架了琴,净过手,对着房师傅给的谱子信手弹来。清冷琴音声声,渐渐的,连着院子里在洒扫的婆子们都停住了脚步,侧耳听来,面上皆是怔怔的模样。
一个说道,“忽地想起刚嫁那一年了。”
一个说道,“倒想起了我的老娘。”
婉容在一旁听见了,心里糊涂,自己听了却是想起了刚进明月居那一年。她那赌鬼老爹难得舍得花钱,带她去街角大娘面摊上吃了一碗卧了蛋的面条。那年似乎她才七岁吧,老爹光脚踩着长凳,一口闷着水烟儿,一边含糊不清地念叨,“你这丫头能去了七姑娘的屋子,可是你老子拼了命抢了来的。进去了往后有你的享福日子,手里有了花用,可别忘了抖些与你老子使使……”
一曲终了,满院子静得落针能闻,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婉柔趁着没人注意,转身悄悄抹了眼泪。婉容看她一眼,撇过头去只装作了没看见,开口问道,“奴听奶奶这曲子弹着,似有精进,便是房先生给的谱子吧,奶奶可有好名字了?”
徐明薇一个怔楞,教她拉回神来,沉默了一会儿,才淡声道,“就叫思华年吧。”
婉容嘴里默默嚼了这三个字,莫名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强打了精神做了笑脸,说道,“怕久了奴也忘了,不如就这会儿将奶奶的话带了过去?”
徐明薇似累极了,微微点了点头,自己手下又拨了零落几个音。弹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便起手去了玳瑁指甲,只叫碧桃跟着。背了手闲散而去,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竟到了花园里头。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园子里一个人也无,草木也晒得惫懒无力,唯有空蝉嘶鸣着,还在无止境地叫嚣罢了。
碧桃也是习惯了她这四处乱走的毛病,见她还要往湖边去了,抬头看看高挂的艳阳,提醒道,“奶奶,这地界还有些遮阴的,湖边只有光秃秃的时候,只怕晒得更猛哩。”
徐明薇回头看一眼她,扯了个笑脸,“无妨,叫太阳晒一会儿,出些汗也是好的。前头便是亭子,坐了也能歇脚。”
碧桃听她这样说,只好跟着去了。远远的竟听见些丝竹声儿,还有男男女女的调笑声。徐明薇心里一奇,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没歇了午觉的。两人渐渐走近,朝湖心亭上一望,只见那亭子四周都用挡光的湘竹帘子挂了,往来还有川流的奴仆们抱了冰桶进出,才晓得家中有人在亭子里办了席面,倒是选的一处好地方。
“既然有人抢了先,那就回吧。”徐明薇正和碧桃说道,亭心那处却起了声儿,回头一看,竟是有人掀了帘子,笑着招呼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