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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日光 chapter16

方卓死的前两个月是阑珊的忌日。阑珊的父母不在本市,今年没有过来,而最该来的齐墨远在德国也没来看他。我对墓地这种地方向来有些敬畏和抵触,简单的说就是不敢自己来。北佳和程萧因为方卓打的不可开交,商羽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会,找来找去只得拽着织香和黎欢一起来。我只告诉他们是我朋友,没有把阑珊和齐墨的名字放在一起,其实我还是很介意齐墨当年那些不光彩甚至是薄情的小心机,我觉得男人不该这么没担当。

织香早早的准备好鲜花在我家楼下等我,黎欢开着他借来的低调的帕萨特。他们一路沉默,显得很庄重,反倒是我只准备了一叠琴谱。织香说他们从未听我提过有什么朋友,这是第一次,应该是很重要的朋友。我相熟的人就那么几个,大多彼此互相认识,分成两堆就是沈清的一堆,齐墨的一堆,有交叉的部分,而阑珊恰好不在那部分。我有想把他介绍给北佳程萧至少是黎欢认识,但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齐墨庆生宴上我和沈清在游泳池边因为有些琐事拌嘴,正巧碰见刚拉完琴出来的阑珊。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有些宽大,灌满了夜风。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又急匆匆的离开,他单薄的身影上了出租车,我发觉他总是一个人。回家的路上沈清告诉我,他一朋友养了个小情儿和阑珊是一个学校的。阑珊在他们学校小有名气,不光是琴拉得好,因为长的不错很受女孩喜欢。但他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甚至没有朋友,就连同宿舍的都很少接触。独来独往,对谁也都是淡淡的态度,这种性子反倒是招人喜欢。齐墨就是被他这种柔和浅淡的态度吸引的。齐墨喜欢阑珊独自安静的坐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地方,或是小睡或是拉一首并不出名的曲子。用齐墨的话说,那是尔虞我诈之后的岁月静好。

阑珊跟了齐墨以后更少和人接触了,他在学校是一个人,跟了齐墨以后也还是一个人。商羽说喜欢独处的人一般心思细腻情绪复杂,大多还有或轻或重的自卑。商羽不喜欢和人接触也是因为自卑吗?我想起齐墨酒桌上的朋友兄弟们那种轻蔑还要装作亲和的态度,在他们眼里阑珊只是个被人包养的小白脸,无论他多么优秀多么耀眼。齐墨都没有发觉阑珊的笑意总是那么浅,浅的到不了心里只浮在脸上。沈瓷也这样,只是后来连浅笑都没有了。

阑珊曾经跟我说“感情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我很羡慕叶明媚能被齐墨那样喜欢着,我也不后悔喜欢上齐墨。他一直觉得我是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这也没错,所以我的真心就可以被忽视和践踏。但我不怪他,我以错误的方式遇上他,又错误的爱上他,错的是我,都是我,所以怎样我都不怪他。”原来在爱情这个问题上谁都是卑微到尘埃里的。我记得他望着窗外被灯光装饰的城市时有多失落,也记得那份琴谱的最后一页印着的痕迹。阑珊没告诉齐墨的话,我也没有告诉他,如果所有深爱都是一个秘密,我希望没有人知晓阑珊的心意。他到死都不肯开口讲出的情话,齐墨他会再被很多人爱上,也可能会再爱上很多人。我无法触及他的世界,所以我不去评判他的选择和决定是否正确,可我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再不会有一个眸光清澈安静拉琴的男孩。对齐墨来说,阑珊他只是匆匆而过的路人,即使是最凄惨的死亡也只是在他生活上点了个点,墨迹褪去以后连痕迹都不会存在。我很替阑珊难过,但他终归只是我朋友的旧人,而我的朋友已经把他忘记了。

那天织香和黎欢陪我到很晚,他们默认墓碑照片上的男孩是我很重要也许是除了他们之外唯一的朋友。我没有解释,阑珊确实是个很好的朋友,无论那种朋友关系是建立在多么尴尬的基础上。

昨天我看到江淮更新的微博。一如既往的没有文字只有照片。照片的背景是科隆大教堂。那是欧洲北部最大的教堂,以法国兰斯主教堂和亚眠主教堂为范本,耗时600多年至今仍修缮工程,被誉为哥特式教堂建筑中的完美典范。照片大多是纯景物,有黎明时的教堂,阳光刚刚冒出,教堂的高塔顶端被渲染上一抹金黄。黄昏时分,宏伟而细腻的教堂投下阴影。夜幕降临,被灯光照射的教堂如同一颗青蓝色的宝石清奇冷峻。齐墨和一个碧绿色眼瞳的男孩在其中一张照片的右下角出现。很小的画面,应该是江淮无意间拍到的,不是叶明媚也不会是阑珊。

齐墨去德国前因为一点很小很小的事把叶明媚送进了医院,病房就在沈瓷隔壁。没过几天,叶明媚被查出患有抑郁症送入了商羽曾经待过的精神病院。叶明媚是不是抑郁症我并不清楚,但他的腿当时已经废了,眼睛的情况也在恶化。齐墨记恨沈清,叶明媚记恨齐墨,最轻松的反倒是我和江淮。飞机起飞前江淮给我打了个电话,是关于叶明媚的。他说齐墨对叶明媚是真心的,叫我不要因为叶明媚的哀求多事。把叶明媚送进精神病院,一来是防着齐老爷和沈清,二来齐墨是存着私心不想让叶明媚在这几年里逃掉。我心说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从齐墨手里抢人吧。江淮还对我说,齐墨没有因为沈清的事迁怒我,他会照顾好沈瓷,毕竟那是对付沈清最好的筹码。我猜测后半句是江淮自己加上的,齐墨这种明着霸道阴着算计的人肯定不会讲出后半句话,虽然他肯定是这么想的。我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担心沈清,我和他的感情因为沈瓷濒临崩溃,齐墨带沈瓷离开,沈清又何尝不恨我呢?沈瓷死了,他便不会有任何顾忌,可偏巧这次放走沈瓷的人是我。

江淮打着哈哈说,沈清肯定是念着情分才没有对我动手。他阴阳怪气了一番告诉了我关于沈家遗嘱的事。沈澈,也就是沈清和沈瓷的父亲,临死前曾立下遗嘱交代沈氏集团全部资产的分配。但这份遗嘱一直由齐明珠握在手里。齐明珠就是江淮父亲当年用命护下来的大嫂,齐老爷的妻子,齐墨的母亲。齐明珠在跟齐老爷之前单叫明珠,因为家道中落不得不当起了站街女。沈澈与齐老爷是旧识,齐老爷最难熬的几年沈澈抽空到东北帮忙,先与齐老爷认识了明珠,并生下一子,也就是沈清。沈家老人不接受明珠,沈澈也有些厌倦,就留下一笔钱带走沈清。明珠嫁给齐老爷以后虽怨恨沈瓷薄情寡义,但沈清毕竟是亲骨肉,所以在沈澈死后,明珠利用齐老爷的一些势力除掉了沈澈的几个兄弟,只剩下沈清和几个女辈。明珠本以为沈家铁定是由沈清接手,但沈澈的母亲既不接受明珠更不待见沈清,在沈澈死后以沈家主母的身份从偏远小镇领回来一个小沈清六七岁的男孩,说是沈澈早年失散的骨肉。支持沈清的那一派人肯定不会承认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鬼,但亲子鉴定的结果显示那男孩就是沈澈的亲骨肉。明珠得知后,趁齐老爷病重架空了社团的势力去摆平忽然冒出的男孩,这也得罪了本就对自己母亲不满的齐墨的。这就导致了后来沈齐两家站势力时,同母异父的齐墨和沈清分别站到了对立面,齐明珠偏爱沈清,对沈瓷痛下杀手未果不惜借沈清的手让沈瓷染上毒品。而沈清为了拉拢齐老爷,在齐明珠的授意下对叶明媚出手。说到底,其实就是齐墨、沈清和沈瓷他们三兄弟之间的事,无论是叶明媚、江淮或是我,都不过是这场斗争的陪衬。

现在,沈澈死去多年,齐老爷清心养老,齐明珠把控着社团大半势力与齐墨斗,沈清把控沈家大半势力和沈瓷斗。而我身边的人几乎全部涉及其中。所以我假装不知道黎欢早就在帮沈清做事,也不去想叶明媚被送去的那家精神病院怎么就刚好是商羽曾经待过的。我不问北佳和程萧无休止的争吵难道只是为了方卓?我需要他们来证明我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一个有友情和爱情的人。然而我还是无法抑制的感觉到恐惧。你的世界划分为两半在激烈厮杀,你站在中央看着你熟悉的每一张脸沾染上血污。你不知道该站在哪边,你恐惧的不是搏杀而是没有归属感。如果蝙蝠不知道自己该归属到鸟类还是兽类,到最后只会被两边抛弃。我想起离开青桃时下起的倾盆大雨,大雨打落了小镇上大半桃花。我背着行囊上了停在小镇西口的黑色轿车。霍婆婆撑着挡不住风雨的破伞步履蹒跚,她告诉我这是她最后能为我做的一件事。多年以后,我参加霍婆婆的葬礼,我想起她最爱在桃花铺满青桃镇的时候站在小镇口,望着盘山的公路,一看就是一整天,一望就是一辈子。我到了沈瓷所在的城市,没有沈瓷。读书,生活,工作。友情,爱情,唯独没有亲情。我认识的人不多,但他们都还留在我的生活中。一个个小齿轮转动着,组成了我的生活。而我的生活又是另一个小齿轮转动在别人的生活中。后来我问江淮为什么告诉我那些事,我不过是个外人,甚至有可能偏心沈清。江淮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半晌道“为了挖墙角。”

和那个年轻的司机告别时,他说了谢谢.他说他很感谢有人能听他讲一些话,毕竟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很少有人愿意听一个出租车司机讲太久的话。比起沟通,更多人选择沉默。冷暖自知其实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写照。

我记下了他的车牌,齐墨新盘下的酒吧需要一名驻唱歌手。也许他会是个不错的人选,至少我听明白了他哼唱的那首情歌,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说感谢。感谢一个陌生人和他讲了很多话,感谢那个陌生人没有歧视他还用不准确的歌词陪他哼唱了一首歌。其实我觉得这并没什么好感谢的,就像东西掉了会不自觉的帮人捡起来,公车上给孕妇让座,没有人规定这些,但你还是回去做,因为善良,因为人性。我不觉得同性恋人群与我们有什么不同的,但我也不会去指责想法不同的人。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然后再去尊重别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