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所作所为,确实早就让周太后失望不已。
可是,当年皇帝被下毒,受了重创,她也是心疼和内疚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就算后来他也做了许多让她愤恨的事,可是——
难道她还能亲手放弃他,置他于死地吗?
“你不懂!”周太后被他喝问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抖,她咬牙往旁边别过了头去,有眼泪自眼角滑落,片刻之后,重新再睁开眼睛看向萧樾的时候,突然情绪就彻底的决堤泛滥,她反握住萧樾的手臂,声嘶力竭的低吼:“想想你的两个姐姐,当年谊佳年纪轻轻就难产而亡,她死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那时候我已经是权倾后宫的当朝皇后了,可是我的女儿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谊华,我只有狠心将她远嫁,才能避过这皇室之中同室操戈的阴谋倾轧,她走的时候,也只有十三岁,我也至今都记得她哭着跪在我面前乞求时候的神情,那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她了……可是她恨我!我的女儿,直到她走的那天都再不肯让我多看她一眼,以至于我这辈子最后记住她的那个眼神里就只有恨!”
吼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情语气里也都夹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到了之后,身虚力竭,几乎是靠攀扶着萧樾的手臂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她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曾经叱咤后宫,几十年浮沉的女人,这个在外人看来,强大冷酷无坚不摧的女人,这一刻,却是颤抖的如同水中的浮萍。
她的眼泪泛滥,死死的盯着萧樾刚硬的面孔:“樾儿!你还不曾为人父母,你还不懂得这些悲哀。不是我要偏心你大哥,而是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当中有人离开我了。皇权变更,不是小事,势必又是一场动荡和浩劫。何况——”
她说着,又狠狠的闭了下眼,然后重新睁开,这才能压下心中的悲凉说出口:“皇帝已然病入膏肓……”
“萧昀也容不下我!”萧樾这样说道。
他的音调不高,却是突兀的打断了周太后的话。
周太后的表情僵住。
萧樾看着他,无悲无怒的继续说道:“他得萧植的言传身教,早就将我视为死敌和眼中钉。母后若是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周太后眼中神色慢慢又转变成惊恐。
萧樾道:“如果这一次我送沉樱去北燕,途中萧植能忍住不对我下手,那么我就退一步,等他寿终正寝。而届时,如果萧昀不再猜忌,愿意将北境的兵权再交还于我,那么——我也放过他,从此以后长居北境,永不回京。”
这对他来说,等于已经做出了超出底线的让步了。
只要萧植那两父子都不再针对他,他是可以为了安抚自己的母亲,放弃夺位的计划的。
可是,他太信誓旦旦了……
周太后甚至比他更了解皇帝,几乎不用想她就知道,这个赌——
她必输无疑。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再劝……
可是,诚如萧樾所言,这些年她维护和偏袒长子的已经够多了,这对他,对宜佳和宜华她们都不公平。
周太后讷然半晌。
萧樾看着她眼中的萧条和荒凉,最终,还是不忍的微微叹息:“母后回去吧,沉樱的事我会办妥的,要是让他察觉您来了我这……少不得又是一场猜忌,一场风波。”
周太后从晟王府出去的时候,萧樾没去送。
岑管家从后门送了她们主仆出去,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王府的下人殷勤的搬了垫脚凳,赵嬷嬷扶着她上车离开了。
回城的马车上,赵嬷嬷看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脸色,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握住她的手道:“太后,小殿下的事,您便随他吧。”
周太后不由绷紧了身子,讶然的抬眸看向她。
赵嬷嬷苦涩道:“小殿下执意选了定远侯府那个跟他看上去极不匹配的姑娘做王妃,真的只是少年冲动吗?”
周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惶惑的光。
赵嬷嬷道:“娘娘您是太忧心小殿下和陛下之间的事了,所以当局者迷,定远侯是南境戍边的主帅,皇上在位,只专心权位,一直都是守成而已,如果小殿下接触武家是另有深意的呢?南梁那边,皇帝也老迈了,如果政权交替,少不得就又有了可趁之机……”
她说到这里,周太后已经再也冷静不了了,一骨碌坐直了身子,激动地抓住她双手:“你说咱们和南梁还有议和的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