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浑身僵直地盯着蔡威傻了一会儿,然后像被踩了尾巴地猫一样惊呼一声,提了裙裾扭头就跑。把识惯杜若四平八稳,雷打不动模样的下人丫环都给弄了一头雾水,两眼迷茫。
当然,门房也不是傻子,在看到杜若这反应以后,很明显的意识到他家大公子带来的这人应该跟他家夫人关系匪浅,别的不说,就光看这长相,也应该属于三服以内的亲戚。
于是门房很识时务,连意思意思地通报都没有,直接给人放行过去了。
蔡威近厅时,已经接到消息的蔡妩早就从溜达着的后花园赶到前堂了。
,蔡妩扶着门框,远远看到那道颀长模糊的身影,心里一下泛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这个距离对目前她的视力来说其实已经算是吃力。她看蔡威面容时就像蒙上一层纱,显得朦胧隐约。可是凭借着多年姐弟默契,蔡妩无需深思,就能知道来的确实是离别多年的亲弟弟。
他长相还和少年时一样,如闺秀俊俏,与她七分相似。只是身形挺拔,龙行虎步。举止间不带一丝脂粉气。
蔡妩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弟弟离她越来越近,梦见他在她视野里越来越清晰,梦见他眼睛泛红,脚下却异常坚定地,声音醇悦地对着她喊:“二姊”。
梦里场景被蔡妩无限地延展,所有的画面都定格一处。耳畔风静声止。蔡妩定定地站在门旁,对着如梦如幻的人试探性地喊:“威儿?”
蔡威身子一僵,紧接着挥开他身前的郭奕,几个大步跨到蔡妩面前,声音低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样回应道:“是我。二姊,我回来了。来看你了。”
蔡妩愣了愣,又喊了一声威儿,在得到蔡威答应后,蔡妩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个梦。三十载血亲,十八年离别,朝暮惦念,如今人竟实在在到了眼前。
他还活着。
历经战场上的刀光火影,历经政坛中的暗箭明枪,他仍活着,活的平安康健。没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什么叛亲离家?什么破门而出?什么杳无音讯?什么割据一方?那都不重要,她只知道,眼前这人是她自小疼惜爱护着长大的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头一个无需时间培养,天然就认作了亲人的人,是受她教养最多,关系最近的手足。是她……十几年内疚自责,生生不安的胞弟。
蔡妩瞬间觉得她对他曾经有过的恼怒,气氛,怨怼统统化作乌有。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揪扯,然后一下放回腹中。蔡妩手挣着门框,眼泪上涌。她死死地抵住压抑着上涌的晕眩感,颤巍巍上前,抬起手,踮脚抚上蔡威的发丝,又摸摸他的脸,捏捏肩头、手臂,握握手掌:是他。她的弟弟人长高了,长大了。记得他离开时,个头刚刚和她平齐,现在,却已经能一手就拢过她整个人。
“威儿,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呢?你去哪儿了呢?他们说你叛了荆州!说你烧了襄阳!说你得罪了东吴!说你遁到了海上!说你……”
“这么多流言,到底哪一句才是真呢?啊?你说你……你怎么……怎么就不知道来封信说说呢?你怎么就不知道来封信呢!”
“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啊?你知不知道二姊有多担心?”
问到后来,蔡妩已经止不住地痛哭失声。她手脚并用厮打着蔡威,边打边喊:“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家人是怎么熬过来那些日日夜夜的牵挂的?你知不知道十多年阿公娘亲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大哥提起你时心里多疼?你知不知道?”
蔡威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合上眼睛,任由蔡妩抓挠揪扯,一声不吭。厅里这时早已经没人,连郭奕都被杜若带了下去。作为一个自小待在蔡妩身边的丫环和姐妹,杜若太了解这姐弟俩的感情了。十八年……十八年分别,自然许多体己话要谈,留给姐弟俩一片独处空间,实在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
闲杂人等退下后,哭够闹够发泄够的蔡妩才算消停下来。她撑着额头,坐回桌案后。看着对面被一阵厮打闹的形容狼狈,衣衫不整的蔡威久久沉默。
她不开口,蔡威自然也不说话。
过了好久,蔡妩才望着蔡威被她抓伤的手背问蔡威:“疼吗?”
蔡威扫了眼自己流血的手,黯了黯眼神才说:“不及二姊所受万一。”
蔡妩瞪他。眸光依旧“凶狠”只是话却柔软许多:“等会儿叫杜若来给你上药吧。”
“不用。”蔡威摇摇头,“是我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