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絮的死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刘协的胸口。刘协自那之后,就像忽然颓废萎靡了一样,在朝堂上,再无之前的锐意,他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连即将到来的太庙冠礼都不能引起他丝毫振奋。
朝议时候,他最常做的事就是一手撑着头,一手敲着桌面,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人的争论和汇报。很少再像之前那样会驳斥,会大怒,会笑而不言。更多时候他像旁观的看客,曹操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任何的挑衅和僭越都不能在激起他的怒意和情绪。甚至在后宫,他除了去皇后伏寿处,就是独宿御书房,再也不往其他地方临幸。
伏寿对他的这点变化即欣喜又担忧,欣喜于他终于只是属于她一个人了,又担忧于他是不是郁结于心,难以发泄?
她想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董絮死那一天刘协的表现,他像个忽然失去方向的孩子,在所有人察觉不对,冲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他靠在案腿上,紧搂着死去多时的董絮,脸色柔和,表情温柔。对着这样的刘协,伏寿有一瞬间生出一种恐惧:她真怕他想不开,会办了傻事,就这么冲出去找曹操麻烦。
可是刘协却只是抬头看看他们,甚至对贾诩等人的到来都没有发表一丝异议,只是无比平静地告诉他们:“都出去。两个时辰以后再进来。”
伏寿他们谁也没多说话,按照圣旨一一退出殿外。
贾诩那时候很是体贴地询问刘备:“玄德公与诩之命令已经完成。玄德公是要与诩就此一道回去,还是待两个时辰后,再进去劝慰陛下呢?”
刘备轻叹了口气,想了想终究还是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备还是与文和公一道出宫吧。陛下这会儿……恐怕并不乐意见到我。”
贾诩没说话,径直带着人朝宫门走去。刘备微微顿了顿脚,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殿门,却最终还是跟上了贾诩。
伏寿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守在殿外,她对殿内的刘协轻轻的提醒:“陛下,这里已经没人了。您心里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然后她就耐心地等着刘协反应,结果里头却安静了很久,那种一丝声音也无的安静。伏寿慌了神,刚想转身入内看看情况,就听到一声极轻极微压抑到极点的沉闷哭声,带着数不清的哀恸,悔恨,内疚,不甘,还有……仇恨。像是禁囚笼中的伤兽,欲择人而嗜,却又不得而出。
伏寿有那一瞬间是心里害怕的,甚至为此还躲了刘协两天,但是在发现刘协那种颓然状态后,她又不得不挺身而出去劝慰刘协。于是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国母毕竟是国母,手段非凡。在董贵人死后,最得宠的就是当朝国母了。好像也只有在皇后娘娘那里,陛下才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当然,好事只是针对后宫女子而言,对于曹操来说,刘协的死气沉沉绝对算不上好事。
开始的时候,曹操也曾以为刘协是被爱妾的死打击到了,将来说不定都会这般萎靡不振了:毕竟心爱的女人和尚未出世的孩子都因为自己的谋事不慎,死在自己怀里,这对于意气风发年岁的男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及其沉重的打击。
曹操最初甚至还为这个想法高兴了一阵子。可惜还没等他乐够,却被郭嘉无情地给提醒了。
郭嘉那会儿不知道在不爽些什么,在知道刘协事情后,表情很讽刺地笑了,然后语带深意地跟曹操说:“主公,切勿掉以轻心。”
曹操蹙了下眉:“奉孝难道以为陛下他只是在装?”
郭嘉挑着眉,指着皇宫方向,吐出一句非常形象的比喻:“自以为是的幼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幼虎成长,成了懂得收起爪牙,扮成大猫,欺骗世人的老虎。”
曹操心头一凛,眯起眼睛,表情凝重:他骤然想起一个人来。一个也曾被郭嘉比喻成老虎的人。他这次就曾跟随贾诩一道入宫,但是出宫后却又压抑着所有情绪,让人看不透他对此事的具体看法。
曹操皱了皱眉头,手柱在桌案上,不再出声。郭嘉也不打扰他,自己垂着眸,不晓得在走神想什么事情。过了好一阵,曹操才像下定决心一样跟一旁的亲兵吩咐:“去打探玄德公最近时日在干些什么,然后请玄德公过府一叙。”
郭嘉闪了闪眼睛,托着腮,表情略微放松。在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暂时没他什么事以后,郭嘉很自然地站起身,没打扰又凝眉思考的曹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他到家的时候,蔡妩正拉着郭照、戏娴两个小姑娘在厅里说着悄悄话。娘儿凑着头,也不知道在谈什么天呢,瞅见郭嘉过来,忽然就禁了口,大的那个装模作样站起身,带着一脸谄媚笑意温柔甜腻地喊他:“奉孝,你回来了。”小的那两规规矩矩敛着衽,无比端庄无比淑女状地叫:“父亲”/“奉孝叔父”。
郭嘉进门的脚一下子就僵在半空,眼神狐疑地在三人中扫了扫,最终落在笑的不怀好意地蔡妩身上。郭大人板了脸,轻咳几声,很有“长辈”风范地对着两小姑娘点点头,然后假模假势地对俩姑娘说:“照儿,带着你娴儿姐姐先下去,我有话跟你母亲讲。”
郭照挑挑眉,边用帕子捂住嘴,边应诺拉着戏娴的手,往门口走。戏娴丫头也很配合的跟在郭照身后,只是瞟向郭嘉的目光里却带了丝同情和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