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周道登依旧是看家法宝老一套,继续装孙子,但见白眉长垂,这位阁老大人眼观鼻,鼻对口,口问心,跟个弥勒佛似的,谁都不看。而钱龙锡则目光闪烁,飘移不定,似乎谁都看到了,但又似乎谁都没看。三人之中,只有刘鸿训圆睁二目,盯着李标。
李标明白,不论看与不看,三人都是一个意思:虽然谁都知道这事难办,但问题既然是他捅出来的,也自然得由他想辙解决。
李标这才知道坏了,他一时贪功邀宠心切,却没料想一下子骑到了虎背上,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麻烦可大了。
新皇帝登基三个月来,处处表现自己高明,事事显示自己精明,这在一个身处至尊之位,又处处好强的少年人身上是难免的。所以,如果他替户部脱罪,说财库空虚,无法支付,那岂不是说皇上昏聩,连国库中有多少银子都不清楚,就胡乱给人定罪。
这如何了得!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李标的舌头开始转不过弯来,冷汗也随之津津而下。
这可不是看笑话的时候,刘鸿训想出头,但又不知该怎么说,所以他和周道登都向钱龙锡看去。
在这次枚卜大典选入内阁的几人中,数钱龙锡的官职最低,资历最浅,年纪也轻些,人也稳重干练。
见二位阁僚盯向他的目光,钱龙锡知道两位老人家希望他能把事情圆过去。
刚刚因为反应慢了那么一点点,就让李标抢了先机,在皇上面前说出了他原本想说的话,钱龙锡正自懊恼,但接下来的转折又让他暗自庆幸不已。
在几位阁员中,他的资历最浅,所以他在皇帝面前虽然表现得还算积极,但处事却很圆滑周到,基本谁都不得罪。如今两位阁僚同时向他表达了强烈的愿望,若有一线之机,钱龙锡也会把事情圆过去,但现在他却不敢把此事揽过来。
比他资历深的都不敢说,他又怎敢强出头?道理很简单,即便得罪死这些同僚,也不能有丝毫触怒皇上的言行。
钱龙锡正要低头装老猫肉,突然灵机一闪,他想到了一个点子,于是赶紧道:“陛下,微臣以为可以先拨帑币三十万两,发往辽东军前,如此既可解燃眉之急,又可示皇上不测天恩。”
所谓帑币,就是国库每年拨给宫室支用的经费。除了创立内库的神宗皇帝以及其后继者外,帑币其实是历代皇帝私房钱的主要来源。
帑币数额巨大,皇家跟本用不完,钱龙锡以为动用一点帑币,以示皇恩浩荡,此举既可以为皇上博一个好名声,又能解辽东之急,实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钱龙锡话一出口,周道登和李标都赶紧低下头去,他们怕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钱龙锡的这个建议不仅使他们摆脱了眼前的尴尬,更替他们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却始终也不敢做的事。
神宗皇帝好财货,他在内库中积聚了一笔数目巨大的金银。第一个继承者光宗皇帝对钱没什么病态的痴迷,但却一月而亡。熹宗对钱的感情虽远逊于那个一点都不疼他的爷爷,但熹宗沉迷木匠活,实际上远远谈不到如何奢侈,所以也所费不多。而更重要的是,魏忠贤完全把熹宗当作了自己人,熹宗的银子也就是他的银子,所以吝啬的很,轻易不花自己的钱。
内库到底有多少银子,没人知道,但越是没人知道,以讹传讹,传说中的数目字就越大。如今新皇登基,他对内库的态度,早就成了一众文武大员最想知道的事,但却没人敢来试探一下。新皇帝清除魏忠贤表现出来的这股劲儿,谁都怵着一头。
内库,在一众大臣眼中,如今已成了帝国唯一的一柄快刀,一柄可以一刀斩断朝廷这团乱麻的快刀,至少,也可以大大缓解眼前的困局。
帑币虽没内库那么敏感,但从新皇帝对帑币的态度也就大致可以推知他对内库的态度,如今钱龙锡竟鬼使神差提到了帑币,他们又怎会不高兴!
周道登和李标一面在心里暗笑钱龙锡愚蠢,觉得肯定是有小鬼在钱龙锡的脖子后头吹风了,一面提心吊胆地观察着少年皇帝的反应。
“这就是你的主意?”朱由检听罢,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阴冷。
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钱龙锡不明白皇上怎会有这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