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也很简单,那就看一看之后羯军会不会还继续抽调城中卒力。
果然,过了没多久,护国寺中便响起了杂乱的甲戈碰撞等士伍开拔声。同时祖青身在舍内,也能听到不远处张氏厅堂内不断的人众出入声,很显然张苌正在频频接见人物,继续为其父筹措战力。
如是漫长一夜之后,黎明时分又有几次厮杀声响起,但已经不如最开始那样猛烈。清晨时分,城池再次复苏过来,一队羯国骑士自城门处穿城而过,这些骑士俱都挑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则悬挂着晋军的首级、戎袍这类战利品,以此夸耀武力、彰显胜果。
而在这一队骑士之后,则是人数多达数千的步卒,待到民众们被那些夸功骑士引出家门、集聚于道路两侧之后,后方步卒便冲入人群中,抓住其中的壮丁乃至妇人便不由分说编入伍中,之后便将他们驱赶到城墙各处充作劳役、助战守城。
午后时分,张豺匆匆归府,满脸的疲倦与风尘。行过廊下时,他转首看了看站在远处正观察他的祖青,随手打了一个没有意义的手势,并又对张苌耳语几句,之后便匆匆行入房中。小半刻钟之后,张豺才又换了一身新的衣袍,在前后兵众簇拥下匆匆离开居舍,直往西殿方向而去。
“王师雄壮,果然不负战名”
心中对于战事的猜测,种种迹象都已坐实,虽然祖青很早便对王师满怀期待,但在看到王师不过前锋方临城下,便能打得老奸巨猾的张豺如无助困兽,祖青对于王师之骁勇能战便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识,同时也难免好奇,城外那王师前锋大将究竟是谁,是否那几个早已威震华夷的名将?
之后两日,祖青一直被困在张豺家舍之内不得外出。而城防战斗似乎也进入了胶着对战期,除了第一夜那场夜战激烈之外,之后都没有发生什么高强度的战斗。
城中早已经被甲士严控,生民不得靠近城墙数丈之内,而靠近城池附近的城内区域,不断有流矢包括一些传书自城墙外飞入。如此就算普通民众还难窥战况,但羯军守城颓势也越来越掩饰不住,甚至已经不能强阻晋军战卒靠近城墙投矢飞书
城池安危与否,并不能影响那位沉浸在甜蜜家居中的阿冬娘子,眼下的她,人生可谓达到一种完美境地,夫郎待她亲昵温和,不再像以往那样刻意冷落疏远。因此每天除了固定时间去问候阿母之外,每天大半时间都要留在舍中陪伴夫郎。
但这一日,阿冬娘子在问候过阿母起居返回居舍时,神情却是有几分恍惚,一俟行入房中,她便屏退一众侍者,行至端坐看书的夫郎面前,脸色更显凝重。她在袖中掏出一方符令推至祖青面前,语调凝重道:“夫郎或潜于渊、或飞于天,但唯独不可侧身世道之外,虚度光阴,辜负志力。阿爷符令,妾已盗出,夫郎出入再无禁制……”
祖青闻言后,身躯蓦地一震,待到验明娘子掌下符令是真,已是控制不住的笑逐颜开,他抬手握起那符令,继而握住娘子柔荑,低语道:“贤妻助我,虽前途万难,我亦能趟家中早有壮力待命,只待我归。只是之后娘子恐将伤于人情,但我一定……”
阿冬娘子抬手掩住夫郎的嘴,神色惨淡摇了摇头:“夫郎不必多言,妾有幸能享良缘片刻,已是无憾。但福薄之人,不敢再作奢求。我若随夫郎共离,阿兄必有警觉,届时夫郎必将难出。更何况,之后夫郎投南,归义之后自得清白,妾不过只是北国贼凶余孽,怎么能穷追不舍、连累夫郎……妾只望夫郎平安归南,爵禄常享,福泽绵长……”
祖青听到这话,心内一片挣扎,片刻之后才抬臂将那娘子紧紧拥入怀中。那娘子再依此温柔片刻,便以莫大毅力推开祖青,一如早前将夫郎送离家门那样,素手抬起小心翼翼为夫郎抚平袍服,只是泪水却止不住的涌出来:“苍天不负有情者,愿夫郎此去、此去……”
抽噎声起,已是口不能言。
“残躯尚待家用,不能轻许娘子。娘子恩重,青誓不敢忘此番劫难,若能得活,待家事了结,天涯海角,相见有期若不能归此觅回娘子,则青死不葬土寄指为凭,勿失勿忘”
说完后,祖青抽出配刃,直将尾指切断,将断指置于娘子掌中。那娘子见状,已是花容失色,正待要寻丝物为夫郎包扎伤口,祖青却大笑一声,将娘子衣带抽出,缠住染血之手而后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