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放之仍是一副理所当然状:“永嘉以来,社稷每受胡祸,慕容皝之流虽然目下只是区区边荒虏酋,但旧年石世龙又是什么生来显贵之种?此等贼首,奸诈狡黠,如今次万年反叛行台复归羯贼,察其心迹,无非是意图效法世龙旧事,伺机噬主自肥而已。这样的人,岂能允之一二从容,必须要从弱小铲除”
听到这话,阳鹜更是惊得险从席中跃起,对于温放之的感官又有变化。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自恃门第得纨绔罢了,但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语道破慕容皝的谋算,又怎么会是俗流
况且其人言中,更将慕容皝比作石世龙,这无疑更加阐明必杀其人的决心。
一时间,阳鹜心中涌起强烈冲动,要拔足飞走,归告慕容皝,请他速杀温放之。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旋即阳鹜便觉得冥冥中似有千钧重担压身,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首先,若果如温放之所言,南国行台除杀慕容皝的念头甚坚,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备选。那么,就算是在此境杀掉温放之也无阻于事,反而会让南国报复更加猛烈。
其次,他若是归奏慕容皝请杀温放之,的确是对慕容皝尽忠了,但却是对他整个宗族的不负责任。自此之后,他家将永远绑在慕容部这艘破船上,再也没有了别谋后路的可能,最起码南国不会再接纳他们。
而且,此前慕容皝与他那一场私密谈话,他虽然还不能完全洞悉到慕容皝的意图,但也隐隐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的确追从这样一位心机深重又狡黠多变的主公,实在是太危险。站在阳鹜的角度来看,南国这种必除慕容皝的态度的确是非常明智。
可是,如果慕容皝已经不是南国再作对话的对象,那么他们阳家又要何去何从?
原本阳鹜来到这里,便是满怀心事,在听到温放之的表态之后,这份烦躁又陡增数倍,以至于呼吸都变得杂浊起来,脸色更是青白不定。
如此心境之下,还有什么可谈的。阳鹜摇摇晃晃起身,草草施礼便告辞离去,关于他的来意种种,更是提都没有提。他历经动乱,但也平生没有遇到如此令人焦灼纠结的局面,一时间已经完全没有了主见。
待到目送阳鹜离开营地,温放之望着其人车驾远去方向,不乏担心的说道:“老伧这一去,我等性命便不由自主了……”
刘群站在另一侧不乏笃定道:“放心,能活辽边此世者,最是不乏精明。他将此事密告慕容万年,与之实在有害无益。当然,也不可过分乐观,慕容万年称豪辽边年久,不是能够轻易除杀的。”
“这些旧族门户,也真是有不得不死的理由啊。别有怀抱,私谋杂多,一旦遭遇事端,哪能奢望他们肯同心共力啊。王业振兴事宜,全赖大将军才力,结果江东旧年还有逆乱,自寻死路”
听到温放之这么说,刘群呵呵一笑:“王业振兴?只是不知振的谁家山河啊。”
“社稷待英主,有德自居之。那些旧族若真是忠义无双,王业何至于飘零江左?无非才力不及于人,不敢争于先,只敢乱于后,早已经辱没了家门先声风骨,活在世道之中,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听到温放之这么说,刘群翻个白眼,相处日久也熟稔起来,他抬手一敲温放之后背,笑骂道:“总觉你小子是在讥我”
温放之哈哈一笑:“表叔肯与我并守此处,以性命修补前错,即便难免一死,也是风骨玉质,谁人敢笑啊”
他们两人刚才接待阳鹜,虽然言辞多有作态,但有一句话却是事实。那就是辽边这次局势大变,慕容皝这反骨仔突然逆投羯国,的确是出乎温放之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