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每一笔交易数额都极为惊人,寻常几万钱简直就像是街市买菜一样随意,就在郗愔游园的这段时间里,便听说有三笔超过百万钱的交易已经完成。
更让郗愔感到惊异的,是这些交易的参与者并不是什么豪宗大家长,仅仅只是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各家子弟。这些人一个个怀揣巨货,挥金如土,跟他们比起来,郗愔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乞丐。
“世兄,这些人年纪不过与你我仿佛,他们就算家中广蓄资产,难道就无用度管制?他们的亲长难道就放任他们豪奢竞欲不作管束?那又需要多么深厚的家业才能经受得住如此虚耗?”
郗愔终究还是旧观念难除,实在适应不了这种穷奢极欲的氛围,身在其中哪怕并不参与买卖,尽管只是旁观,已经倍觉心惊肉跳了。
那名沈氏子弟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笑起来:“郗世兄你有此惑,那是因为还没有意识到浮财于人的本质啊。浮财如流水,堵不如疏,财流人间,沾者俱惠,但若只是封存库邸,不过是私肥一家而已。若天下俱饥馑,谁家庭门飘肉香,则必引群凶破门掳掠”
“况且,世兄你只见到这些人各自竞财为乐,但却见不到他们凡有出手,则必是物有所值啊”
讲到这里,那沈氏子弟脸上又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我不妨稍举一例,倒没有轻薄侨人的意思,只是告诉世兄财之助学的道理。早前褚中书府下流出一份法帖,言是后汉张伯英笔迹,市内无人能辨真伪,群相竞逐此物。但我家世好纪氏昌明问询往见,张口论定此法帖是伪。群众哗然,无人相信,后来中书自往郡府报备缉捕家贼,后来都下群众才知那法帖不过中书一时临摹戏作。”
郗愔对这些都下轶事少有所闻,听到这里不免好奇道:“南人殊少书家,既然群流都不能辨此真伪,何以那纪昌明能够一眼窥破?”
“当时时人也都好奇有问,纪昌明则回应无他,不过手顺眼熟而已。昌明之父纪使君同样雅好墨韵,但却笔力有欠不为人重,常以此为憾。昌明则承于父志,凡坊中有前贤墨迹流传,则必重金访求,昼夜熏陶,造诣日深。这便是浮财助学,远超侨人累世传承之功”
那沈家子弟讲到这里,脸上更是洋溢起十足的自豪之色:“若论及义理学技,我们吴人肯定要自甘于后,这一点无可争议。但人皆有争先之心,以我富盈之物而逐我短缺,虽万金之耗又有何惜昌明此例只是小事,中兴至今,南北多有要修治中朝史籍之说,但成书多有疏漏粗劣,而我家则不计财力之耗,索籍重编,不日便可面世。此书一成,余史都可尽废”
郗愔身为一个侨人,听到这沈家子如此自夸吴人,心里自然有些不自在。但听到这里,他也总算明白过来,这些吴人子弟们一个个看似穷奢极欲的挥霍无度,但其实本质上是要恃着吴人在乡资财力上的优势,以达到全面赶超侨人的目标,甚至包括在文化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郗愔也不再只是以批判的态度来观看这些行为。老实说他虽然也不乏身为侨人的优越感,但也不至于对吴人就完全的歧视,尤其沈司空与梁公父子俱贤,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前沈司空向他讲述的那些道理,此刻再结合着这些吴人子弟们看似疯狂的买卖行为,郗愔也渐渐心有体会,意识到钱财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满足人的生存和欲望享受那么简单,其作用之大远超自己的想象。
而只有明白了这些,金钱在他手中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也就是沈司空所说的得于财利而避于财弊。
郗愔这么想,其实倒是把沈充的用心想得过于高尚了。
其实沈充最开始的目的,只是为了敛财而已。虽然江北局面越来越稳定,但自从台中摆明车马对沈氏进行打压后,还是给沈氏造成了极大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