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听到温峤这么说,心内也是默然。其实早在苏峻之乱伊始,都中便不乏一种声音诟病肃祖大引流民兵过江不是一个善策,尖刀插在肘腋之畔,自伤乃是早晚的事情。
但其实说实话,在眼下这个世道,未必人人短视,而是因为混乱的局势只能逼迫人见招拆招,很难有什么长远且完全没有隐患的规划。
当年王氏掌握江东多半军队,就连沈家这样的吴中豪门亦为其所用,假使不用流民兵,肃祖又哪来的力量去击败王敦。而且王敦第一次作乱时,已经明确流露出要废掉当时还是太子的肃祖,假使肃祖不趁着人心不满王氏跋扈的时机抢先发难,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重复元帝的命运被幽禁起来。
终东晋一朝,针对于流民兵究竟是要用还是要防,执政者态度始终摇摆不定。哪怕是主持淝水之战胜利的谢安,对于流民兵也都是又用又防。这并不足说明他们的短视,而是权势地位乃至于身家性命确确实实受到威胁。虽然北方有大患,但如果流民兵在江东作乱起来,所害未必就会逊于胡虏。
事实上他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最终确实是流民兵出身的北府取代了他们的统治。而当时所对峙的双方,桓玄的班底是雍州流民兵组织起来的荆州军,而刘裕的班底则就是北府。
但类似温峤这样的两难心理,沈哲子其实是没有的。因为他很清楚,防止流民兵做大是根本防不住的,这是历史大势,如此混乱的一个世道,兵强马壮者或许能受困一时,可一旦脱困,所爆发出来的反噬之力也是惊人的。
与其强拗这个历史大势,不如转为积极的合作。在这些流民兵尚没有形成自己明确的利益诉求和政治诉求之前,将他们纳入进来进行引导,将原本的隐患变为手中的利刃,挥戈北上,而不是依仗大江天谴在江东内斗不止。
当然,这种拉拢也不是没有底线的。像郭默这种本身在北地就是反复无常,对于投降羯奴不只有前科,对于背叛更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人,就不能姑息养奸。
若任由其人在时局中招摇,不止会给人一个错误的指向,更让那些确有忠义的流民帅心寒,这会让他们觉得他们的坚持是没有价值的。
“如此军国大事,竟被作儿戏经营,这郭默确实当诛可是现在台中若要惩治此人,也实在有些为难。”
温峤皱眉说道:“苏峻之叛,已经让人心慌乱。若在这个时间再除掉郭默,不免更让人心哗然。郭默此獠算不得什么,但他却是为数不多尚能稳在时局内的北将……而且据说王处明在江州对其也颇为倚重,假使要穷究,必然不会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