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友垂首沉吟良久,少年的话句句如锤撼动他的心弦,待见到其死命坚持不肯离开的样子,便更加动容。他心内实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打扰祖父最后时光的安宁,但正如沈哲子所说,也不愿持身自洁一生的祖父最后留瑕。
他走上前扶起半跌在地上的沈哲子,肃容道:“我不知你为何一定要见我大父一面,但大父他病体虚弱,实在已经没了精力待客。你可以留在我家,但我也不知大父何时能醒来。你要安分些,不许惊扰府中清净,否则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要把你赶出去”
沈哲子撒泼打滚,总算得到许可留下来,他心里也无比愧疚,因这要求实在太过强人所难。拍拍身上的尘埃草屑,他认真对纪友长揖道:“郎君是真正雅量的谦谦君子,能容我这恶客暂留。郎君请放心,我只要待在一处等待国老醒来面禀片刻,绝不会再打扰贵府安宁。”
虽然答应沈哲子留下来,但纪友对其却没有好感,转身走回府内,又对纪况说道:“伯父一起来吧。”
纪况心内惴惴,他心内也不放心将沈哲子独留府中,唯恐这小子再闹出什么事情来。紧紧跟在少年身后,打定主意这小子若还闹腾,无论如何也要将其赶出府去。
将两人领入中庭左侧一处楼宇中,纪友便径自离去,他一刻也不想多看那少年嘴脸。离开之前,还吩咐仆人守住门口,不许沈哲子四处游逛。
然后,纪友才又走回内府,直趋祖父荣养的阁楼。阁楼内外,俱有侍女静立,等待随时而来的差遣。
纪友悄无声息走进阁楼内,在外侧室里倾听祖父气息粗浊的喘息声,情绪复又低落下来。站在原地片刻,他转入祖父卧房隔壁一间静室中,里面有一位宽袍大袖的中年人正半卧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中年人睁开眼看看神色忡忡的纪友,麈尾一转示意他坐在自己下首,温声道:“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看护。”
纪友叹息一声,对中年人说道:“世伯,我大父身体还能有好转吗?”
问出这话后,他见中年人沉吟不语,自己便怅然道:“人言五十不为夭,天命有定数,大父他年过古稀,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了。只是一想到以后我将孑然一身,无所依托,心内就觉得凄凉悲怆。”